長友兮.番外

【無盡夏】
鄺露飛升之日漸近,司衣仙子奉潤玉之命,已將上神禮冠衣裙裁好。
因著不知她喜何色何圖何案,制衣時潤玉微微有些躊躇,躊躇中更添些懊惱,想來自己的喜好,鄺露早已爛熟于心,而自己對她的了解竟是知之甚少。
那日剛得空,潤玉去了趟展英的府邸,展英正渡靈力溫養(yǎng)桃蹊結(jié)成的一縷仙魄,桃蹊仙魄依舊結(jié)在展英于花界求的桃樹中,展英指尖靈力渡于長成的桃樹,想來不肖百年便會開花,花開花落又百年,繼可在結(jié)仙身,修煉成仙。
見是天帝來了,展英收了手,恭敬行禮:“陛下。”
微抬手,免了禮,瞧著那桃樹長的正好,眼前忽而想起桃蹊那張圓嘟嘟的臉,憤憤的在殿下為鄺露鳴不平:“我寧愿鄺露姐姐同我一般?!?/span>
花開花落百年瞬間,鄺露也應(yīng)歷劫飛升了,展英見天帝不說話,煮了新茶,待潤玉回過神時,才想著今兒的來意:“桃蹊可同你講過上元仙子?”
展英思襯幾分,講是講過許多,桃蹊殞身前,二人總是來府上說話,也算得親近,對面的天帝還是波瀾不驚飲著茶,展英倒不知如何答話。
“比如,上元仙子喜歡用何料裁衣,喜歡用何為繡?”潤玉挑了眉,似是對展英的沉默有些不滿。
展英那茶才到嘴邊,生生頓住,恍然才記起,上元仙子即是飛升,上神之尊,需在大殿受封,衣裝發(fā)冠自是不可馬虎。
可這衣料繡紋,總是桃蹊曉得的多,展英略笑笑有些局促:“陛下,桃蹊是花界精靈,衣料繡紋自是些熱鬧的花就是了,可上元仙子…”
上元仙子素日跟在天帝身側(cè),若天帝不察,展英自是不知的,六界皆知天帝曾拿出一顆心去賭,輸了,許是不會在賭一次了罷。哎,心內(nèi)默默嘆了口氣。
“上元仙子真身為一滴朝露,發(fā)冠已點(diǎn)朝露,上神衣裝,繡些忍冬,不知陛下可喜,至于顏色,荼白倒同忍冬很搭,銀線為繡,同仙子很襯?!闭褂⑿跣醯馈?/span>
是啊,忍冬開于夏季,秋意將至,深夜在放新葉,凌冬在放,到是很和鄺露風(fēng)姿。
不日,鄺露神元即歸天界,飛升上神,潤玉在殿中候了數(shù)日,也不見其來復(fù)命,指尖撫上盛有衣冠的玉匣,正欲喚仙侍來問可是出了什么岔子,即見彥佑手中把玩著一張?zhí)?,吊兒郎?dāng)?shù)倪M(jìn)了殿中:“小露珠奉上一張拜帖,邀你夏至人間一會?!?/span>
上元仙子好大的膽子,既是飛升,已無規(guī)矩到這般嗎!未見其人,帖子到送來了,那帖子輕輕裊裊落在那新制的冠服上,天帝卻覺得那帖子好似有千斤重,也無幾個字,只是換了稱呼:潤玉,醫(yī)館靜候。
淡淡幾個字,天帝的憤怒忽而纏成了一些失落,甚至有些落寞,潤玉,她從未這般稱呼過自己,避著不見他時,倒是書了潤玉二字。
人間的四季本是鄺露在布,夏至正是春末,著些輕便衣衫,執(zhí)一把傘,也很松快,潤玉至醫(yī)館時,時辰于帖上晚了些,政事實(shí)在太多,或是在想,今兒穿什么會更應(yīng)人間將至的夏天。
“下來罷?!睗櫽裢椔秱饕簟?/span>
人間淅淅瀝瀝落了些雨,有些水氣,今兒真不是個好天氣,施了個訣,這雨收了些,點(diǎn)點(diǎn)滴滴,鄺露從閣中下來時,有了些情緒,真是讓人好等,天帝陛下。
今兒很巧,鄺露亦著了身瑩白長裙,銀線繡了些桔梗,同潤玉一般著了同色系,好似一對璧人。
他們并未在廊下站著,雨細(xì)細(xì)密密的落著,快要沾濕二人的衣,見潤玉化了把紙傘,鄺露手邊空空剛要捏訣,潤玉溫溫道:“不必?!?/span>
紙傘微微側(cè)了側(cè),護(hù)著鄺露前額著了雨的碎發(fā),亦護(hù)住了二人陡然拉近的距離,傘面的山水融在雨中繼而隱在鄺露微乎其微的嘆息里。
長橋的石階因著了雨長了些青苔,腳下自是要當(dāng)心的,似要踩滑時,鄺露就被穩(wěn)穩(wěn)的扶住了,又親近幾分,他的聲傳來:“小心些?!庇隁饷擅芍?,她的眼睛也像著了雨一般濕漉漉的,旋了個笑微微側(cè)身:“多謝?!?/span>
不知要去哪兒,亦不知該說些什么,漫無目的的浸在雨中的長巷中,后來上了輛馬車,鄺露說:“本有場好聽的折子戲,真是不巧,落雨了,唱戲人未來?!蹦樕嫌行┖渡?,倒也隱下去了。
“潤玉,可用過午膳?!备凹s雖晚,空著肚子如何是好,馬車停在一家茶肆,點(diǎn)了些小菜,鄺露急著將銀錢付了,潤玉到有些不快了:“如何有讓姑娘付賬的道理。”繡著鴛鴦的荷包倒出銀錢,鄺露笑著答:“潤玉,我請你?!焙肋~的拍了拍胸脯。
他喚她姑娘,她喚他潤玉,一副歲月靜好,二人相知的模樣。
小二躬身笑著:“二位快些落座罷?!?/span>
待那小菜上好,潤玉卻沒用幾筷子,許是不那么可口,還是神仙本不沾凡塵,望著鄺露那期盼的眼,總是又嘗了些,只聽她講:“若往后有姑娘在邀公子,公子可不能在如此了,旁的公子,總不會像我一般,候著公子?!?/span>
潤玉眉頭微微簇了簇,從前,你不是一直都候著我嗎,不過是來遲了些,為何突然不快至此。
“你以為還會有誰像你一般,于本座下拜帖?!碧斓勖芤粲诙?,對面的女子癡癡的笑了:“若是放肆,也就這回罷,多謝陛下賞臉?!?/span>
那菜雖是難用,潤玉還是用的不剩多少,只講不可浪費(fèi),耕種不易,瞧著鄺露面前扒拉的七零八碎的菜色,潤玉才知她如此挑食,也是,太巳仙人的掌珠,自是捧在手心長大。
而后他們?nèi)チ藭S,那書齋很大,里面書籍許多,好似不比省經(jīng)閣的少,潤玉隨手翻了些詩句論語,像教書先生一般打趣:“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下一句是何???”
那有什么下一句,不過是三字是知也,二人在對了些詩,很是愜意松乏。
書齋中尋了好些天界并未收藏的書冊,累了便坐于齋里安置的小墊,人間的一個下午,如書頁一翻且就過去了。
前塵往事若也如書頁般輕巧一頁翻過,那該多好,可許多事,本就不那么盡如人意。
礙著有雨,那天并無夕陽,望著天色漸暗,離了書齋,便尋用膳之地,還是往來時的巷子,點(diǎn)了燈,小販也出門買賣營生,途徑一花販,籃子中開了各色繡球,朵朵開的繁盛,很是熱鬧。
鄺露停下了腳步,拉了他的袖子:“潤玉,給我買些罷。”他回身,瞧那繡球是開的很好,選了朵開的最好的,又配了些襯花,扎成一捧,遞于她:“原來你喜歡繡球。”
拿著花的鄺露滿眼的欣喜,重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很歡喜?!辈恢獮楹危瑵櫽裼X著今天的鄺露,笑的很苦澀,像是少了什么,眉眼間又多了什么。
二人身影還未走遠(yuǎn),好巧不巧的聽到彥佑遠(yuǎn)遠(yuǎn)的喊著:“小露珠!”鄺露回頭暗叫聲不好,怎的就遇上了,真是尷尬,急急離潤玉好些步子,欲隱在人群中。
潤玉喟嘆一聲,何時跟在本座身側(cè),是如此見不得光的事。
下一瞬,二人落座于城中最熱鬧的飯莊,自然是天帝施了瞬移,避去鄺露不知名的尷尬,聽聞這里的廚子燒的一手好菜,點(diǎn)壺好酒,對著月色,豈不快哉。
潤玉給鄺露斟了些酒,淡淡的梅子酒,二人對飲,說了許多,這回天帝陛下聽了上元仙子講了許多關(guān)于自己小時候的事,原雖受疼愛,也有難過的時候。
杯盞漸空的時候,潤玉在喚了一壺酒,酒杯在滿時,鄺露開了口:“今日請公子一游,實(shí)在是我多年夙愿。”
如世間愛侶一般,擁有這樣平凡的一天,縱使旁人以為二人佳偶天成,但假的就是假的,做不得數(shù)。
潤玉眼眸微微暗了暗,抬眼瞧她,只聽她再講:“人間數(shù)十年,飛升之時,頓悟許多,心中有惑,想求一答案,可我知結(jié)果?!?/span>
想問他,你可曾有一點(diǎn)點(diǎn)鐘情于我,可曾有一瞬,想同我在一起,堅(jiān)定的只要我。
許是太過酸澀,指尖稍稍用力,攥緊了裙擺,深吸一口氣,恍若想減少心頭的疼痛,彥佑傳音于耳:“這般的舍不得,就像從前一樣,不好嗎?”
鄺露抬頭,對上了潤玉的眼睛,心下在狠三分,不了,自欺欺人,到底要到何時?如果一顆心注定要破碎,注定要受傷,只有碎過,傷過,才會好起來,歲月這般長,誰離了誰,許都是能過的。
“潤玉,這些年,我對你,可有一些些特別,我于別人,是不是有一些些不同。”有些話,換了一種問的方式,答案卻是一樣的。
天帝的手有些顫抖,甚至眼圈不知何時也紅了,同鄺露一樣,似是有淚,他好像明白,在今天,他要失去什么了。
你對我,自然是特別的,你陪我走過籍籍無名,你對我,自是不同的,你同我走上了這孤寂的上神之路,太多不同,太多特別,唯獨(dú)缺了一點(diǎn)點(diǎn)愛,唯獨(dú)缺了一點(diǎn)點(diǎn)天分。
“鄺露,你于我,自是不同的?!比碎g的月色是這樣的好看,落在人間的神仙卻一身落寞。
“潤玉,我無法繼續(xù)自欺欺人下去,今日,我就想要一個結(jié)果,自然也不會在守在你的身側(cè)。”那聲已有哭腔,卻還是忍著,借著一點(diǎn)酒意,她又講:“潤玉,我放過你。”實(shí)則是放過自己。
淚要落下的一瞬,潤玉起身,像鄺露付賬一般落荒而逃,明明聽到她在雅間失聲同哭,明明只隔了一間屏障,步子就止在哪,想說的話,就梗在喉頭。
夜色最深,人潮涌動,像是要將二人最后一點(diǎn)緣分都沖散,他的懷中忽然一熱,就被擁的很緊:“潤玉。”
這樣對你我都好,她想。
人潮熙熙攘攘,剛巧避開相擁的二人,好似二人永遠(yuǎn)不會走散,潤玉抬手回?fù)砹怂?,原來她的溫度是這樣的柔軟,撫上她的發(fā):“多謝你?!?/span>
她只將他擁的更緊些:“潤玉。”便在無其他多余的話。
懷抱在暖終是要冷的,她對他來說,怎會是三字多謝你就講的完的,何時鄺露隱了身形,消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天帝都未曾發(fā)覺,從此她應(yīng)該不會在回來了,他的上元仙子。
縱使無數(shù)魂?duì)繅艨M,無數(shù)相思之意,若他無一點(diǎn)音訊,鄺露都將那思念藏的死死的,壓的好好的,既是自己要的結(jié)果,諸多煎熬,許熬過去,就會都過去了。
潤玉一生都不會忘記,人間的那個夏至。
潤玉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個擁抱。
鄺露不知,飛升上神的冠服,忍冬換成了繡球。
鄺露不知,繡球還有一名,喚做無盡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