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15—爍同炬火的理想

　　馬克斯通常是比我更能起早的，今天還是一如往常一樣早早起床，整理床被，穿衣洗漱，在食堂一邊看書一邊等待烹熟食物的味道飄進他的鼻腔，這份獨有的平靜在這怪物橫行、同事聒噪的地牢里顯得格格不入，我從未見過馬克斯嗑藥，哪怕在一萬年的時間中，都未曾有過他沉溺在幻覺中瘋瘋癲癲模樣的記憶，雖然這幾乎無法令人相信，但也的確是發(fā)生在眼前的奇跡。

　　我永遠不知道他整天都在思考什么，也同樣遠無法理解。“活著就是為了改變世界。”這份我幼時的信條早已被我遺忘在痛苦與欺騙的厄海中，深陷過去無法自拔的我，沒有勇氣仰視那太陽的光輝。馬克思斯身陷如此的混沌之中，他也會痛苦嗎？也會后悔嗎？

　　現(xiàn)實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但我卻無法讀懂它。

　　“馬克斯職員？”正在馬克思準備享受屬于自己的早餐時間時，培訓(xùn)部部長——他的頂頭上司hod靜靜地來到了他的身前。當(dāng)然，hod作為公司的AI部長，雖然與她的同僚們外貌有所區(qū)別，但也基本是一個鐵盒子連接著四根機械臂以做四肢的模樣。

　　馬克斯似乎對她此刻的到來略有詫異，說道：“想不到hod部長也會來到食堂啊?！?/p>

　　自然，hod部長是不需要進食的，她來到馬克斯對面，閉著雙腿非常規(guī)矩的坐著，雙手放在腿側(cè)，動作就像一只溫順的小貓。

　　“最近你工作成績真的很優(yōu)秀啊?！県od部長語氣溫和的說道：“你絕對是我下屬過最好的收容組負責(zé)人?！?/p>

　　“您過譽了?！瘪R克斯謙虛道：“這只是分內(nèi)之事而已?！?/p>

　　“不是的，馬克斯你的確很優(yōu)秀啊?！県od很認真的說道。

　　馬克斯不語，笑著點了點頭，便是向自己的部長致謝，“部長這次是不是又帶什么新的企劃需要執(zhí)行了呢？”他突然抬起頭說道。

　　“啊……是的?！県od笑著說道：“馬克斯真是了解我呀?！闭f著，hod便從身側(cè)的儲物隔層中掏出一份已經(jīng)署名的企劃案，輕輕的放在了桌上。

　　馬克斯小心翼翼的打開封面，看到了赫然其上的幾個大字：“關(guān)于合作戰(zhàn)培訓(xùn)的企劃書？”

　　“嗯?！県od部長說道：“培訓(xùn)部的文職們起草了這份草案，正在我這里審批，很快就會送到安保部和懲戒部那里審核。”

　　“部長希望聽聽在下的拙見？”馬克斯俏皮的說道。

　　“噗嗤……”部長輕輕地笑了一聲，“是的，如果是針對異想體和考驗的企劃，那么收容組的意見也是很重要的吧?！?/p>

　　馬克斯點了點頭，拿起企劃書不停的翻看著。

　　“馬克斯職員?！绷季茫琱od突然說道：“工作里腦啡肽是絕對不允許過量分發(fā)的哦。”

　　馬克斯略感詫異的抬起頭，說道：“那當(dāng)然，化學(xué)只會帶來一時的滿足，但對工作是不利的，對他們自己亦同。”

　　hod聽罷，沉默著，一會兒又扭扭捏捏的說道：“那……那馬克斯是有其他的藥來幫助他們從心理傷痛中恢復(fù)嗎？”

　　“不……即使有，我也無法一次幫助那么多人?！瘪R克斯依然目不轉(zhuǎn)睛的閱讀著企劃。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呢？”hod說著不禁低下了頭，似乎是因為她從未如同馬克斯一樣，在不像撒糖豆一樣分發(fā)腦啡肽的情況下完成培訓(xùn)部定期關(guān)照的員工們的工作。

　　“我只是讓他們真正的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活著的人?！瘪R克斯輕描淡寫的說道。

　　“誒？”這次輪到了hod覺得不可思議，她似乎是抿著嘴說道：“是異想體的什么嗎？違規(guī)采集異想體提取物可是被禁止的哦?！?/p>

　　“沒有，真的，什么都沒有?！瘪R克斯懇切的說道：“我告訴了他們什么是人，讓他們看到了渺小的希望。”

　　“但是……可是，怎么能做到的？”

　　馬克斯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長舒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企劃案，正襟危坐的面向hod部長，說道：“請問部長，你覺得這份策劃案還缺乏什么。”

　　“誒？缺乏嗎?！県od一愣，歪著頭說道：“似乎什么都不缺呢，訓(xùn)練日期，所用物資，演練計劃，還有參加人員……”

　　馬克斯顯得很有耐心：“那……想必這樣的企劃部長曾經(jīng)都做過很多吧。相比起它們……”他莞爾一笑：“那效果這份會有什么不同呢？”

　　“這……”hod沉默了，事實也確實如此，之前無數(shù)次循環(huán)中，每次這樣的聯(lián)合訓(xùn)練計劃都會因為大量地分發(fā)腦啡肽和各部門員工之間隔閡等原因，得不到理想的效果，幾乎每次WAW級等危險異想體出逃都會伴隨著本不必要的人員傷亡和長而辛苦的鎮(zhèn)壓過程，我不知道是培訓(xùn)部長不愿承認自己的無能，還是她的程式根本不允許她反思過去，但不論如何辯解，hod都不曾真正的讓員工面對眼前殘酷的現(xiàn)實。

　　在這將近一萬年的時間中，可能她無數(shù)次的嘗試著改變，也可能無數(shù)次的自我欺騙，在虛妄的希望中度日，“沒有我，你們早就死了！”這是我記憶中她說過的印象最深的一句話。

　　而這迷茫又痛苦的一切，卻被眼前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人”破解，hod此刻仿佛一只失去了信仰的敗犬，呆坐在失神的發(fā)著呆。

　　“那……我們?nèi)狈κ裁矗俊県od說著，語氣中居然帶出了一絲哭腔。

　　馬克斯指著自己的心臟，又撫了撫自己的腦袋，說著：“作為人的關(guān)懷?！?/p>

　　“人的關(guān)懷？”

　　馬克斯點了點頭：“這一切都太精明了，所有的設(shè)計都順滑流暢，仿佛是在設(shè)計將一群牲口趕來趕去，時而在去吃食，時而去洗澡，需要使用時一并拉出來?！瘪R克斯長嘆一口氣：“一切都是太過精明的計算，唯獨但忘記了，我們身邊的所有員工，無一例外都是活生生的人?！?/p>

　　hod部長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又引起了新的疑問：“那你告訴他們的希望，是真實的嗎？”

　　“嗯?！瘪R克斯堅定地點了點頭?！霸谶@個地方，金錢、權(quán)力、地位，哪怕生命的延續(xù)都不再有任何誘惑。這里所有的人，都期望著能真正的活著。”

　　“既然明天是無盡的痛苦，那么能做的只有享受它，他人的稱贊，扶持，便成了人們心中的信念?！?/p>

　　“這就是你的秘訣嗎？”hod問道。

　　馬克斯點點頭，“關(guān)懷，團結(jié)，所有人相互溫暖，這就是秘訣?！?/p>

　　hod沉思片刻，抬起頭，將企劃書交給了馬克斯，說道：“馬克斯職員，請你完善它，我會盡力向其他部長爭取它的通過的?！?/p>

　　“謝謝部長的信任?！彼f道：“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那就辛苦你了?！県od說著，離開了員工食堂。

　　馬克斯擁有一種這里所有人都不具有的氣質(zhì)和胸懷，這是顯而易見的。據(jù)說他來自一家C巢的名門旺族，父母都是C公司旗下重要的管理員，家庭優(yōu)渥的他年幼時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大學(xué)時期來到A巢學(xué)習(xí)哲學(xué)。在這段身體最活躍的日子里，他也曾激進的在街頭演講，在路邊小報的邊角上發(fā)表倡議，但慘痛的失敗和來自眼線爪牙的威脅很快就接踵而至。初嘗世間險惡的馬克斯不得不停止了自己的行動，悶頭扎進圖書館，開始海量的閱讀和學(xué)習(xí)，并在期間憑借自己出眾的寫作才能和父母的聲望兼任了G巢一份小報的編輯，他在其接觸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并勇敢卻有些魯莽的將打抱不平的評論和黑暗的內(nèi)幕登載在報紙的頭版。在無數(shù)的與各路批評家的辯論中，他也在不斷磨練著自己的思想，以及自己那顆不斷為底層人發(fā)聲的決心。

　　這一切都停止于他被G巢驅(qū)離的一天。不愿返回家庭的馬克思幾經(jīng)轉(zhuǎn)折，向腦葉公司投來了簡歷……

　　自此，過去的他死了，但心懷恒同炬火的理想的馬克斯，在一萬年的黑暗中，迎來了自己的新生，也終將帶來腦葉公司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