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上一篇，大家應(yīng)該明白敕書的重要性以及專殺權(quán)與官職大小無遞增關(guān)系這些基礎(chǔ)知識，我們再來談袁崇煥殺毛文龍的問題。

旗牌劍敕這三樣，袁崇煥都有，說明他確實有專殺權(quán)，但因敕書未知，所以無法確定其專殺權(quán)限的使用范圍。

那么，焦點就到了袁崇煥是否有密旨，在其斬帥題本中，袁崇煥有種種請旨行為，說明他在殺毛文龍的時候，確實對島帥說自己是有密旨的。

【臣復(fù)朝西叩頭，請旨曰：臣今誅文龍以肅軍政。鎮(zhèn)將中再有如文龍者，亦以是法誅之。臣五年不能平奴，求皇上亦以誅文龍者誅臣?！?/p>

然而，《明史袁崇煥傳》很不給面子，把崇禎得知毛文龍被殺后的反應(yīng)寫得非常細。

【帝驟聞，意殊駭，念既死，且方倚崇煥，乃優(yōu)旨褒答。俄傳諭暴文龍罪，以安崇煥心?！?/p>

倘若有密旨，朱由檢豈會“意殊駭”呢？后來他為袁崇煥斬帥做背書，也是建立在毛文龍人死不能復(fù)生（念既死），且自己已將遼事托付給袁崇煥的基礎(chǔ)上（且方倚崇煥），被迫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你能五年平遼，朕幫你冤枉一下毛文龍，又何妨呢？

【未刻，上御平臺，召輔臣并五府六部、都、通、大、翰林院記注官四員、吏科等科、河南等道掌印官及總恊、錦衣衛(wèi)堂上官俱入，諭以袁崇煥付托不效，專恃欺隱，以市米則資盜，以謀款則斬師，縱敵長驅(qū)，頓兵不戰(zhàn)，援兵四集，盡行遣散，及兵薄城下，又潛攜喇嘛，堅請入城?！?/p>

然而，己巳之變，袁崇煥讓朱由檢大失所望，他于是把臉一翻，撤回了之前的背書，謀款斬帥也就成了袁崇煥的凌遲罪名之一。

在斬帥一事上，各方立場其實很有意思。

朱由檢表示自己不知道袁崇煥斬帥、主款，讓錦衣衛(wèi)去問。當(dāng)然，朱由檢此時的表態(tài)有過河拆橋的可能，但明史那句“意殊駭”絕不會是空穴來風(fēng)，我相信大清絕不會亂編，我是很相信大清史德的【認(rèn)真臉】，不能排除編修者參考了崇禎的起居注或內(nèi)院檔案，只不過這些資料都跟袁崇煥案的卷宗一起消失在了歷史長河。

【己卯，命逮去輔錢龍錫于家。先是，錦衣衛(wèi)以斬帥、主款二事究問袁崇煥根因，據(jù)崇煥所供，斬帥一事則龍錫與王洽頻以書問之崇煥，而崇煥專斷殺之者也。主款一事，則崇煥頻以書商之洽與龍錫，而洽與龍錫未嘗許之也。】

【原任大學(xué)士今逮問擬罪錢龍錫疏辨：斬帥講款本不與謀。以為斬帥一事，袁崇煥自知專殺有罪，借臨別時無心問答一語為分過之地。而講款則前有酌量去做，后有且不要講之答，未嘗主張其事。因悉封崇煥原書及所答書稿進覽。帝以其事已有跡，命靜聽部議?！?/p>

錢龍錫則把袁崇煥的書信與答復(fù)都交了上去，袁崇煥也在審訊中供述：斬帥的想法，他與王洽、錢龍錫商議過，“袁崇煥自知專殺有罪”，也可推測其并無專殺毛總鎮(zhèn)的權(quán)力。

?

【煥之罪，正坐欺罔耳。當(dāng)刺毛時，一則曰請旨，再則曰西向請旨。奈何迢迢雙島，取旨如寄？旨也者，煥能自出之乎？意者謂煥既召對，旨之有無，難以窺測。

予以為不然，煥果誣毛有罪矣，上亦不過頷之。況既殺之后，旨可不密，何競杳然無聞乎？朝廷用煥專者，以滅奴也，非以刺毛也。煥胡昧專任之意，肆專殺之權(quán)哉！】

?

且袁崇煥自稱有斬帥的密旨，恭順侯吳惟英就質(zhì)疑：你說你有密旨，但人都砍了，密旨也可以不保密了，你也不拿出來昭示天下，到底存不存在密旨？

?

【江西道御史高捷疏言：……夫文龍當(dāng)斬，事關(guān)軍機，崇煥入朝奏對，何不預(yù)請密旨？崇煥出海閱視，何不飛馳蠟封？而身處揆席，恭預(yù)密勿之龍錫又何止聞私寓之低徊，不聞文華之商確也？

總之欲外示專制，內(nèi)脅至尊，因以漸成款局。兩人陰謀詭計，目中安知有皇上乎？且臣又聞崇煥與罪樞王洽私書，言屢欲求款，廟堂之上主張已有其人。文龍?zhí)饶軔e心一言，自當(dāng)無嫌無猜。不知崇煥所欲文龍恊者何心？一者何意耶？崇煥劾提刀之力，龍錫發(fā)推辨之謀，應(yīng)手而辦，莫逆于心?！?/p>

?

高捷這段話說得很清楚，袁崇煥并未預(yù)請密旨，也無飛馳蠟封，從頭到尾瞞著朱由檢，且在給王洽的書信中寫著，廟堂之上已經(jīng)有人想與后金議和，毛文龍若能贊成和議，自當(dāng)無嫌無猜，否則……

?

初步來看，王榮湟的判斷沒錯，袁崇煥沒有密旨，斬帥一事，他與王洽、錢龍錫商議過，但二人態(tài)度曖昧，袁崇煥便自作主張把人給殺了，此事擅殺無疑。

有意思的是，袁崇煥背著朝廷的事，不止斬帥這一件。

?

【是日，大議于中軍都督府，會者吏部王永光、李康先等、戶部畢自嚴(yán)、錢春、曹珍、康新民、崔爾進、劉重慶等、禮部李騰芳、李孫宸等、兵部梁廷棟、閔夢得、王之采、郭尚賓等、刑部韓策、涂國鼎等、工部程啟南、沈演等、都察院張捷、高弘圖等、通政司張紹先、王業(yè)浩、馬鳴起、魏尚賢等、大理寺金世俊、張廷拱、葉廷祚等、吏科劉漢儒、祝世美、鄧英、孟國祚等、戶科玄默、許世藎、裴君錫、葛應(yīng)斗等、禮科孫紹統(tǒng)、王猷、陳贊化、盧兆龍、張第元、阮震亨等、兵科劉懋、傅朝佑等、刑科李覺斯、張國維、余昌祚、劉斯琜、王家彥、常自裕、宋可久等、工科顧其仁、陳獻明、許國榮、李春旺、趙京仕、顧光祖等、掌河南道福建道喻思恂、江西道袁弘勛、河南道王道純、浙江道李玄、四川道吳尚默、山西道王政新、陜西湖廣等道宋師襄等凡六十余人。

大略謂：斬帥雖龍錫啟其端，而兩次書詞有『處得妥當(dāng)，處得停當(dāng)』之言，意不專在誅僇可知，則殺之自屬崇煥過舉。至講款倡自崇煥，龍錫雖不敢擔(dān)承，而始則答以『在汝邊臣酌量為之』，繼則答以『皇上神武，不宜講款』?？傊畠墒陆宰詾樯塘浚詾樾兄埂｝堝a以輔弼大臣，事關(guān)疆場安危而不能抗疏發(fā)奸，何所逃罪？但人在八議，寬嚴(yán)當(dāng)斷之宸衷耳。吏部條列其議以聞。遂遣緹騎逮之。】

?

故明史云：【崇煥初議和，中朝不知。及奏報，優(yōu)旨許之，后以為非計，頻旨戒諭?！?/p>

背著朝廷與后金議和，袁督師老獨走怪了。

想來得知毛文龍死訊的時候，王洽與錢龍錫怕也是一臉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