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舊憶
看見站在路邊等著的顧詩璃的時候,陸忘言下意識用手遮掩了一下自己的右臉。
“早上好啊?!辈煊X到她靠近,顧詩璃臉上露出笑容,一邊向她靠近一邊熱情地打起招呼來。
“早上好?!标懲杂悬c生硬地回應著,沒有去看顧詩璃的眼睛,把頭往右邊偏了偏。
一下子就看出陸忘言想要隱瞞什么的顧詩璃微微嘟起了嘴,抓住了那只想要蓋住什么的手。
“讓我看看?!鳖櫾娏У恼Z氣顯得有些強硬,拗不過自己好友的陸忘言最后還是放下了手,露出自己右臉上的創(chuàng)可貼來。
“昨天摔倒了,臉被東西劃到了?!彼忉屩?,還是沒去看顧詩璃的眼睛。
陸忘言很清楚自己這是在逃避,但比起把陰暗的自己展現(xiàn)給顧詩璃看,她還是更愿意去逃避。
她知道顧詩璃肯定能理解她,也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說,顧詩璃絕不會追問下去。
“是嗎?!鳖櫾娏ё詈筮€是沒有再說些什么,只是從手上的袋子里拿出一個三明治,遞了過去,“我媽早上剛做的。”
陸忘言點點頭,接過那個還帶著點熱度的三明治,咬了一口。
煎雞蛋和火腿的味道、生菜和西紅柿的味道還有被微波爐加熱過的面包本身的味道,幾種味道結(jié)合在一起藉由她的味蕾傳輸向她的大腦。
顧詩璃媽媽很會做飯,她以前住在顧詩璃家的那段時間,每天都吃的很好。
可她有時候還是會想,那個時候要是不用住在顧詩璃家里就好了,藏在這樣想法背后的不是對顧詩璃家的討厭,而是對自己那破碎的家庭產(chǎn)生的名為“if”的幻想。
她一面快速地將三明治塞進嘴里,一面跟著顧詩璃一起往公交車站走去。
在她吃完的時候,顧詩璃遞過來一張餐巾紙,她說了聲“謝謝”,接過來擦了擦手和嘴,把用完的餐巾紙扔進車站的垃圾桶之后就走回來木訥地站在顧詩璃邊上。
上了初中之后,陸忘言感覺自己變了很多,一部分改變是因為家庭帶來的,不過更多的大概是因為比起小學時候更加理解自己了的原因。
名為“陸忘言”的少女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哪怕順利的和顧詩璃考上了同一所重點初中,也還是個什么都做不好的家伙。
有時半夜躺在床上的陸忘言會感覺有什么沿著她的脊椎爬上來,她蜷縮在自家租來的房子狹窄的床上,想著住在別墅區(qū)的顧詩璃,才慢慢理解那不斷向自己大腦蔓延的情感叫做劣等感。
顧詩璃的一切都是那樣純粹,她長得漂亮,性格好,對待誰都很溫柔。那樣的人怎么能和自己待在一起呢?靠著兒時玩伴的頭銜,自私地侵占著對方的善意。每次想到這些陸忘言都會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眼深呼吸,就好像在裝滿水的環(huán)境之中渴死的魚。
陸忘言和顧詩璃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如此在心中斷言。
所以近來她便有意無意地遠離了顧詩璃,她希望顧詩璃能夠得到更好的東西。
公交車還沒有來,冬日早晨的冷風吹得她原本就有傷的臉生疼。她覺得這風吹得她的大腦都快要凍僵了,思維也開始變得遲鈍起來。
“你是不是最近在躲著我?!鳖櫾娏в靡环N好像在問“中午打算吃飯嗎”一般自然的語調(diào)平淡地拋出一句沒多少疑問語氣的疑問句。
“嗯?!彼季S多少有些頓住的陸忘言沒有經(jīng)過思考便下意識地給予了肯定回答,等她的腦子轉(zhuǎn)過來,打算再找補找補的時候,顧詩璃的臉已經(jīng)在她的面前了。
顧詩璃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她下意識想要避開那灼灼的視線,可顧詩璃的雙手顯然不允許她這么做,鉗制住了她的頭。她本打算用閉眼回避,但最后還是沒能這么做,只得看向了顧詩璃的眼睛。
那是一雙她再熟悉不過的眼睛,總讓她想起被陽光照射著的冰塊,剔透明亮。
可現(xiàn)在那雙棕色的眸子似乎蒙上了一層水霧,似乎很快就要落下淚來。
“你是討厭我了?”顧詩璃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顫抖,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啊。像我這樣一無是處的人哪里都有,你為什么要為這樣的我如此傷心呢?我們不過是認識了十幾年的陌路罷了。陸忘言嘆了口氣,用自己的手抓住了捧著自己臉的顧詩璃的雙手。
“我沒有討厭你,只是我覺得我不夠陪在你身邊……”
“如果你不夠的話,就不可能有人夠!”顧詩璃幾乎是喊出了這樣一句話來,引得車站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匯聚了過來,可能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顧詩璃的聲音低了下來,“……你應該能明白吧,我說的這句話。”
陸忘言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單純握著顧詩璃的手。
可能也是因為我們還年輕,才能有說出這種話的底氣吧??晌覀兛傆幸惶煲謩e的,阿璃。盡管我希望永遠不要有那一天,但要是你有了比我更重要的人,你可一定要告訴我啊,阿璃。
陸忘言懷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傷注視著顧詩璃,而通往學校的公交車此時緩緩地駛?cè)肓苏九_。
好黑。
這是陸忘言睜開眼睛后產(chǎn)生的唯一感想。
我這是死了?第二個念頭隨即出現(xiàn)。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意外的輕盈,原本的疼痛也一掃而空,甚至連疲憊也消失了,全身上下似乎充滿了用不完的精力。
原來死之后會把人的一切都修復好啊。陸忘言一邊用逐漸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查看著自己完好無損的身體,一邊這樣想著。
剛才好像想起了初中時候的記憶,那算是什么,走馬燈嗎?她繼續(xù)思考著,然后為記憶里那個頗為中二病的自己感到難堪。
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阿璃說出的話幾乎都已經(jīng)是在表白了,可她這個白癡居然不是想著獨占阿璃,反而是在那邊故作灑脫地在心里說什么“要是有了比我更重要的人,一定要告訴我哦”,真是讓人不由得想說一句“你的心理活動是不會出書的,就別在心里講這種耍帥似的語錄了”。
死前走馬燈就讓人看這種東西,也真是有夠惡趣味的啊。陸忘言尷尬地撓了撓頭,為了緩解這種感覺她抬起頭向上方看去,結(jié)果看見了頗為熟悉的參差石壁。
呃,莫非其實沒有死嗎?這么思考著的陸忘言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臉,感覺多少有點疼,雖然比起之前經(jīng)歷的痛苦要好了太多。
不過沒有死的話,身體居然恢復到了這種程度就是不折不扣的怪事了。
是碰上奇遇了嗎?還是說被什么人救了?或者說其實作為穿越者本來就有這樣的一次機會?
陸忘言沒法斷言到底哪一種可能是正確的,因為在不久之前她墜下懸崖徹底陷入了昏迷,以至于她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導致了她身上的這種異變。
按理來說,她的根骨被奪是已經(jīng)發(fā)生且無法改變的事實,可精力充沛的身體卻在對此不斷地提出異議。畢竟骨魂被取出的人無法同正常人一般積蓄體內(nèi)的精氣,就像有破洞的水壺不可能用來蓄水一樣??涩F(xiàn)在的她身體的狀況就好比是破開大口子的水壺里裝滿了水,她會感到奇怪也是很合理的事。
這份好奇驅(qū)使著陸忘言運用內(nèi)視法查看了自己的體內(nèi)。
然后,她在原本應該看見骨魂的位置上看見了一把劍。
那把劍的劍身細長,淺藍的劍臘上鐫刻著細密的花紋,水藍的劍格較窄但是形狀奇特、通體剔透,呈現(xiàn)出一種在流淌的感覺,有著如墨色般深藍的劍莖寬度在劍格寬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間,長度與劍的整體的比例恰到好處,看起來頗為和諧。
雖然陸忘言并不知道這把劍從何而來,但在看到這把劍的瞬間她就將之與《斬天劍錄》小說里的一把劍對上了號。
那是把在劇情里和花不語也算是有點淵源的劍,是故事中花不語第一次被宋玄救下時,宋玄在尋找的非凡之劍。
陸忘言甚至能回想起書里的描述。
——宋玄凝視著眼前的劍,卻不覺得自己看見的是一把劍。
——那是一汪似乎永不枯竭的清泉,只要飲下便可長生。
——正如那劍的名字般。宋玄對比著《斬天劍錄》的記載,如此想著。
陸忘言順著自己有關(guān)小說正文的記憶,在心中跟著默念出那把劍的名字。
——長生劍,【不老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