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姆斯捷-圣瑪麗旅行的時候，我曾在那里小住了一段時間。我的房東是個上了年紀的法國鞋匠杜瓦爾先生。和這種旅行業(yè)發(fā)達的小鎮(zhèn)里的手藝人不同，他總是緊閉著嘴唇，很少說話，似乎那雙湛藍的眼睛里能看見的只有棕色的和黑色的皮革。這樣也好，每天我早早出門，和他簡短地打一聲招呼后就可以推開院子的大門，沿著鋪滿了細碎鵝卵石的街道去看一看維登山谷的盛景了。小鎮(zhèn)的歷史很久。在那些并不太平的年代，羅馬人，英格蘭人，蒙著面紗的奧斯曼人和德國人都占領過這里。在那些高大的、被晨風吹拂過的櫟樹下面，埋葬著古羅馬的金幣，也埋著兩次大戰(zhàn)留下的彈殼。當?shù)厝伺龅搅藭阉鼈儞炱饋?，和小?zhèn)特產的瓷器擺在一起賣給游客。

很快這種單調的觀光已經不太能滿足我的好奇心了。我預定了機票，計劃著離開這里。然而很快我就收到了一個糟糕的消息：進出小鎮(zhèn)唯一的道路正在檢修，而工人們罷工了。我問杜瓦爾先生，這種罷工一般會持續(xù)多久，他聳了聳肩膀對我說，“直到對面同意為止。”

或許我還得在這里再待上一周，甚至更多。我開始覺得無聊起來，甚至有些煩躁。而杜瓦爾先生顯然沒收到它的影響，他仍然在忙活手上的幾雙鞋。第二天一早，我決定不出門了，預備在他的家中看他做鞋子。顯然我們倆都還不太習慣這種突然間的相處，在互道早安然后在客廳中坐下來之后，我至少三次重新站起身觀察屋子里的工具架子，再看看窗邊的花兒。

在我第四次望向窗口的時候，忽然之間，我看到院子的一角，在那棵接骨木樹下有一小塊墓碑。之前它被藏在玫瑰和紫羅蘭之間，現(xiàn)在從這個角度我才第一次見到它。我有些興奮地推開門，走到那塊墓碑前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它沒有名字，只是印著一句“上帝保佑”，時間：1916年。通過上面的十字架，我可以確定這就是一塊墓碑。

“杜瓦爾先生！”我快步走回客廳，“請原諒，院子里的那塊墓碑是誰的?。俊?/p>

“我不知道?！彼诮o一雙舊靴子修理劃傷。

我有些詫異，將一個陌生人的墓碑搬到自己的院子里，或者說從前他并不是這座宅子的主人？

或許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稍微放慢了手頭的活兒，“是我爺爺立的，1916年的冬天他在院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死去的士兵，就把他埋在那兒了?！?/p>

“埋在院子里？”

“據(jù)說那天很冷，那個士兵只穿著單衣，渾身是血，凍死在門口那棵接骨木樹下。”他停頓了一下，”或許是想爬到門口，要一碗熱湯吧?！?/p>

我望著那塊墓碑，心里想到一百多年前某個冬天的晚上，或許下了雪，那個衣衫單薄的受了傷的士兵從某個殘酷的戰(zhàn)場一路走來，最后凍死在他鄉(xiāng)一個陌生人的院子里。這情景讓我心中酸楚，現(xiàn)在姆斯捷-圣瑪麗的陽光很好，夏天的風吹拂過櫟樹和橄欖樹的葉子。

“可憐的人?！蔽业吐曊f。“沒有人來找過他嗎？”

“我的爺爺在普羅旺斯的大報紙上登了報，但是沒有人聯(lián)系過我們?！?/p>

?我沉思了片刻，猶豫著要不要說出那句話。半分鐘之后我還是說出來了，“或許，如果他是個德國人呢？”

我的房東杜瓦爾先生抬起眼睛，望向那座墓碑，“那就讓他也躺在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