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晚上又有神仙托夢了，說我能活到一百零九歲，到時候就讓我到下面去。做城隍，呵呵，就在村子的前面，看，村口那里。兩位神仙給我說道?！比隣斝呛堑膹澲鼘χ艺f道。他一邊說著一邊用自己已經(jīng)伸不直的胳膊指著村口處。

他老了，的確如此。今年都已經(jīng)八十九歲的高齡了。臉上的皺紋就像是那村東頭松樹上面褶皺的樹皮，干燥，沒有光澤。

“呵呵，您先上我家里坐會兒吧?！蔽?a target="_blank">心痛的笑了笑，對著三爺笑著說道。

“恩，走。我給你說，我不想做城隍，其實我想讓他們封我去做將軍。”三爺說到這里的時候表情略微的顯得有點兒不滿，彎著腰，對著我一邊走著一邊說道。

“為什么呢？”我不由得問了一下。其實人老了，他們心中還是存在著他心中的寂寞。他想和人說自己心中的事情，但是沒有人去聽。是啊，誰還愿意聽這些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話呢？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都說他已經(jīng)老糊涂了。可是我心中永遠不這么覺得。

“我當(dāng)了將軍，我一定要先去打日本，對，還有美國。他們壞?。　比隣斖春薜恼f道，說到這里的時候他那向來慈善的眼神中透露出來了一種難以言語的仇恨。(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三爺以前是當(dāng)過兵的，但參加的并不是共產(chǎn)黨的部隊，而是國民黨的部隊。他雖然沒有真正的上過戰(zhàn)場，在部隊的時候也僅僅是給連里喂馬的。但是他的的確確見過打仗，看見過自己的兄弟姐妹被殺害。

“呵呵呵，您先坐，我給您倒茶?！弊哌M了房間里，我腦海中一邊沉思著一邊對著三爺說道。

“恩，多放點茶葉，你們家的茶葉沒味道?！比隣攲χ艺f道。

“呵呵，好的?！蔽掖饝?yīng)了一聲。我其實心中清楚，三爺比較喜歡和那種便宜一點的茶葉——茶葉渣子。放一點兒被開水泡過幾分鐘之后喝進嘴里異常的苦澀，他覺得這樣的茶水喝起來才帶勁，能夠提起精神。而這種所謂的鐵觀音、碧螺春，他倒覺得沒有味道了。

我沏好了一杯熱茶，端到了他的眼前，然后給他點燃了一支香煙。他用彎曲的手指將香煙夾了起來，然后先是看了看，最后呵呵的笑了。

“您笑什么啊？”我微微的笑著好奇的問道。

“呵呵，我當(dāng)兵的時候從死人的身上偷過一包香煙，上面還有血。部隊打散了，一個連最后只剩下了我們兩個，還有一匹馬。我們不敢跑，但最后還是跑了。因為我的耳朵被不知道哪里的一個人打了一槍。”三爺回憶著過去的一些事情，呵呵的笑著說道。

這話是真的，因為直到現(xiàn)在他的耳朵上面還存留著一個缺口。我想那就是命吧，一個人和子彈擦肩而過，況且還存活了下來，這不是命又是什么呢？

“您當(dāng)時沒有怕嗎？”我坐在他的身邊聲音稍微的大了一點兒問道。

“怕，當(dāng)然怕了。但是后來不怕了。哎...還是沒有參加好的部隊，一打仗，槍一響，連長跑了之后就只剩下我們了。沒有人指揮，都跑。但是還有打的，可人不多?！比隣斘⑽⒌奶痤^來，看著屋頂回想著說道。

“那您是怎么回來的？”我聲音稍大一點兒問道。因為我知道，他的聽力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很好了。

“到后來不知道了，怎么回來的都記不清了。哎...那時候。人??！”三爺?shù)淖熘谐錆M了感嘆。

其實我完全可以想到，這個身高不到一米六。老實憨厚的莊稼人被拉到隊伍中間直接上戰(zhàn)場是什么一種情形。內(nèi)心的恐慌還有畏懼是不可避免的，當(dāng)然，那個時候她也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恩，時間也過得久了。我想您也應(yīng)該記不清了?！蔽翼樦先思艺f道。

“不，那時候我還記得。就是后來回來之后一些的事情記不住了。反正那些日本人和美國人壞透了，你們是不知道啊！” 三爺感嘆著對著我說道。

“對，但那些侵略者最后還是得到了懲罰。我們還是勝利了?！蔽椅⑽⒌男χ鴮⒉杷贿吋牡剿难矍?，一邊說道。

三爺端起了茶水，干瘦的臉上顯露出來一絲絲的笑容。嘴唇上發(fā)白的胡須看樣子已經(jīng)有一個月沒有修理了，但是臉上卻很干凈。

杯子里的茶葉經(jīng)過開水的浸泡，已經(jīng)在杯子里盛滿了?？床怀鰜硭嫩E象。

他輕輕地吹了吹漂浮在茶水上方的茶葉，然后抿了一小口。

“這茶葉不是好茶葉，還是喝不出味道來?！比隣敽呛堑男χ瑢χ艺f道。

我心中明白，他們這一輩子就像是茶葉，已經(jīng)嘗盡了所有的苦澀。然而就算這杯茶水再怎么苦澀，也及不上他內(nèi)心之中的那些情思。

“上次我父親給您的茶葉呢？”我笑著問道。

“喝了一次，然后就沒有喝。我還是覺得自己買的有味道?！比隣斘⑿χ贿厡⒈永锏牟杷旁谧郎希贿厡χ艺f道。

“您一天別再總往街上跑了，身體不好，這么遠的路。有什么事情告訴我，我?guī)湍マk。”我對著三爺說道。

“還行，呵呵呵，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不是很遠的?！彼χf道。

這年邁的老人，現(xiàn)在是這個村子里唯一一個還能不拄著拐杖，奔走將近四里的路程到街道里買東西的老人了。我們也已經(jīng)勸說過好幾次了，但是他從來沒有聽過。

三爺站起了身來，好像時發(fā)現(xiàn)了什么。我看著他朝著擺在前面桌上的一本書走了去，對，是我的弟弟上學(xué)時候的地理書。剛好早晨父親翻出來看上面的地圖。

“看，這里就是日本。像一條蟲子的就是。”三爺呵呵的笑著，用自己彎曲的手指指著書本上的地圖，對著我說道。

“恩，對，就是這里。”我微微的笑著對著他答應(yīng)著。

“不行，下次他們再給我托夢的時候我就要給他們說‘我不做城隍，我要做將軍?！比隣斢忠淮慰粗艺f道。

“然后呢？”我微笑著問道。

“我就帶著一個連，那時候不用騎馬了，就坐船。開過去打他們，這幫壞人應(yīng)該收拾掉?！比隣斢檬种钢钢貓D，對著我語氣硬朗的說道。

我知道，這在他的心中這就是一個夢，一個永遠的夢。這個夢一直會伴著他直到百年之后，然后我堅信，在夢中他會重生...這可愛可敬的老人??！

想到這里，我的眼睛已經(jīng)濕潤了，還能說些什么呢？

我想，他老人家并不糊涂，只不過是生活在自己的夢中罷了。這樣也算是極好了吧？現(xiàn)在還有幾個人能在心中擁有一個同樣的夢想度過一生呢？沒有幾個了吧......

2013年10月31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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