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司馬遷祠
妻時常和我開玩笑說:“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有文化嗎?因為我在韓城上過學。”那種口吻有一種對文化的認知感和對崇尚文化地域的認同感、歸屬感和自豪感。玩笑中讓我對韓城有了許多認識。妻說記憶中的韓城小學,課文背不下來,要么挨老師板子,要么面朝司馬遷祠罰站。韓城學校教學嚴謹而又嚴厲,學風甚盛。韓城歷朝歷代文人賢才輩出,素有“朝廷半數(shù)在陜西,陜西半數(shù)出韓城”之說(明清時期,韓城出110位舉人,僅徐村就有11位,徐村是遠近聞名的“文墨村”。徐村即司馬后人居住地,由馮姓和同姓組成)。
今年四月初,妻退休后,要我陪同去一趟韓城,看看故學舊友,了卻夙愿。我告假后欣然同往。
臨近清明,西安亦是細雨紛紛。我頭戴紛紛細雨從史前蠻荒的半坡遺址走過,見證了雄視天下的秦陵、兵馬俑;目睹了秦二世的草草收場;威武的漢武帝茂陵,雄壯的昭陵;雍容華貴的乾陵,武則天不置一詞的無字碑,楊貴妃華麗的落幕。統(tǒng)一、分裂、陰謀、沉冤、篡位、株連,纏綿的、絕望的冷酷的,身不由己的被歷史的漩渦卷入,仿佛自己也被推上歷史的舞臺,直面一個個王朝由勝而衰的過程。一陣眩暈過后,眼下,只留下一個個高大的封土黃丘。無論擁有多么宏大無上的權利,都成了游人腳下的泥土;時間,使一切帝王偉業(yè)變成了百姓眼里的尋常風景。只有黃河在這片土地上一如既往,源遠流長
慨嘆人生福禍相隨,盛極而衰,否極泰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循環(huán)定律,同時感悟,“淡泊名利,寧靜致遠”這句話的哲理
從古城長安一路駕車走來,司馬遷祠就在眼前的山上。關中平原沒有崇山峻嶺,幽篁修竹。只這梁山在清明的晨曦中,呈現(xiàn)出的一片新綠,和遍及平原上的的桃花、蘋果花、和著一樹一樹的梨花,給人以溫柔和親切的感覺。山腳下,微風輕輕,飄來一縷花香,靜靜地體味,有一股古老的氣息,是山上松柏的,是古祠的,這片黃土地的,更是黃河的。
站在司馬祠山腳下仰望 ,滿山的蒼柏影影倬倬,郁郁地營造出千年不變的肅穆氣氛。不由自主的心生敬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黃河分娩了關中大地八百里平川,關中平原孕育了韓城,韓城走出了司馬遷。這位睿智無比的歷史學家、文學家和思想家,以其“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史識,用一部《史記》詮釋了中國幾千年紛紛擾擾的歷史和華夏江山。魯迅譽之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這位先哲用捕捉中華大地的聲音,用心靈、用智慧制定了《太初歷》,完備了二十四節(jié)氣。
試想,一個受宮刑從獄中走出來的人。沒有沮喪,沒有沉寂,忍辱負重。憑籍數(shù)十年游學經(jīng)歷,披閱十六載,最終著成《史記》一百三十篇的華美絕唱。從上古皇帝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動蕩紛爭,跨越了三千年,詳盡地記敘了一個時期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歷程。如果沒有江河一樣的雄心,如果沒有山岳一樣的抱負,如何才能著成這千秋史書?那燦若星月般華章,那汪洋恣肆的論述,緊扣時代的脈搏,像從天而來的滾滾黃河水流一樣,去際會世紀的蒼海。這樣的人應是一種逍遙。因為它能夠重內(nèi)輕外,達到忘我。
越過古橋,踏上石條鋪成的古道,上面有車輪碾軋、風雨侵蝕的痕跡,凸凹不平。木制牌樓上面的“高山仰止”四個字。是司馬遷寫《史記·孔子世家》時,贊譽孔子的話,后人把這4個字用到這里,再合適不過了。也是贊譽司馬遷品德高尚,德高如山,令世人景仰。
漢太史公司馬遷墓,不同于歷代帝王陵,在繼位后便大興土木,動用夫役不計其數(shù),道不盡的豪華和鋪張,地宮中隨葬品有說不完的生前奢華富貴,甬道里斑駁的壁畫。太史公墓只不過是個衣冠冢,樸素、簡單、本分、低調(diào)、收斂而又不失大氣。文人、學子多有瞻仰、憑吊、祈福。從他去世,歷經(jīng)西漢、東漢、三國時代,都淹沒無聞,無人重視。直至到了1700多年前的西晉,漢陽太守殷濟,某日回鄉(xiāng)為母守喪,來到這個偏僻的山頭,尋訪瞻仰司馬遷故地,拜讀司馬遷文章,為其史記的祥實典籍吸引,為其人格魅力折服。于是上表政府,做了這個大好事:將太史公的土墳包,改建成石室,立了石碑,大張旗鼓地為太史公修建了太史祠。
漢陽太守殷濟,我查不到相關記載,只是在司馬遷建祠功德碑上看到:“魏山蒼蒼,河水泱泱。殷公體風,山高水長”字樣 。
令人不解的是,在司馬遷死后的歷代帝王逐鹿中原,你死我活,建立政權后卻都愿意為司馬遷祠做一些好事。
北宋靖康四年重建了寢宮。
元世祖忽必烈敕命改建司馬遷墳塋。他按照蒙古人的習慣,為史圣改修了這座蒙古包形樣的磚砌圓墓。
之后千余年歷代皆有修葺。
特別是清康熙七年(公元1669年)。這次擴建由縣令翟世琪與芝川鄉(xiāng)老揚四可等二十人共同商議,在司馬坡上架了一座天橋,用車把南塬上的土拉到司馬祠前。沒有幾天,就填起堂基長9.6丈,寬5.6丈,把明堂填得又高又寬。為求鞏固又將堂基及右岸用灰磚三層,從外嚴加封裹?;伦髠?cè)溝澗,自東繞而前,也填溝數(shù)丈為神路,并用磚石砌成九十九層臺階,拾級而上,高入云表。(導游語)
為什么后世這些帝王、政府官員、權貴、顯要,乃至于與赳赳武夫,都熱衷于在司馬遷祠上做文章?個個突然變得溫順了,尊重文人了。我想,金元時期,少數(shù)民族統(tǒng)治者入主中原,此時《史記》已在全國廣泛流傳,司馬遷進步的民族觀不僅為漢民族所接受,他主張全國各民族大一統(tǒng)的思想,也正符合金元統(tǒng)治者的需要。也許還有一層意思,通過尊重史學家、文人,以期同時代的史官為自己在歷史的長卷里留下體面的一筆,至少不會像始皇帝“焚書坑儒”的罪惡,留給后人詛咒吧!
莫來由,歷史終將把邪惡、罪孽、偉大、平庸、興亡等等交由時間和后人來評判!
在古代帝王中,漢武帝算得上是一個偉大的封建帝王。具有虎視眈眈的威嚴,雄踞天下的霸氣,開疆拓土雄心,征服世界的野心。氣度應該容得下一個史官,也許在他的內(nèi)心并沒有迫害司馬遷的意思,他深知司馬遷的才華。司馬遷為降將李陵開脫的說辭,激怒了這個帝王,終被處以宮刑。當時卻無人敢站出來為司馬遷說一句話。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一個史學家的死因都成了千古之迷。我想,在司馬遷之后班固的《漢書》沒有涉及,宋司馬光作編年通史《資治通鑒》著述中也沒有資料記載。甚至連他的后裔也為了躲避這場災難,紛紛逃離家園。跑到芝川附近的深山,改名換姓,過起了隱居的生活。
沒有人喜歡政局動蕩,殺戮,撻伐。司馬遷也不例外,大抵他也喜歡那種沐浴在暖風中的祥和,要不他寫下那么多撲朔迷離的戰(zhàn)爭之后,又專心于歷法研究,為推進社會農(nóng)耕不遺余力。何必用“一將功成萬古枯”的悲壯來表明大漢的無比悍勇呢!我猜想,這也許就是為什么冒死為降將李陵說話的更好詮釋吧!
中華大地幅員遼闊,歷史那么悠久。漢武帝陵在咸陽依然巍峨著,司馬遷墳塋在韓城同樣肅穆著。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相距不過二百里,黃河從西到東,牽引著這對君臣冤家遙遙相對。這樣一個祠廟,在俯身和仰視之間就有了恢弘的氣勢,有了偉大的沉痛對照。
夕陽下的古祠一襲緋紅,越發(fā)神秘,更籠著一層遼闊的深邃 。山色漸漸的沉郁,芝水恍若夢境的在面前渡過。閉上眼眸,有一種靈氣在身上縈繞??吹靡姶蠛由舷?,黃土地上涌動著古風,走來熟悉而又陌生的太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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