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任然以年輕人特有的脾氣瘋狂著，雖說三月以到，可春風(fēng)不知藏在哪個地方，任遠(yuǎn)飛的期盼也打探不到消息。死皮賴臉的陰暗的云不知戀上這里什么，從未有散去的意向，逼著寒冷日以繼夜的辛勤勞作。同學(xué)們苦苦等待春天的心似乎蒼老，把睡覺的床墊得厚厚的，讓收縮的身體藏進(jìn)去，不到萬不得已，不肯出來，如果是雙休日，更要把夢拖長了再拖長，學(xué)著冬日的模樣。

這日周六，博勝起來晨練后，在冷清清靜悄悄的食堂用完早點，卻找不到說話的人和要做的事，于是跑到借閱室里借一本《文史知識》，找個角落坐下，混沌著打算消磨好生無趣的時間。不久后，尹香舒也來看書，博勝招呼他坐一起，只見他裹一條厚毛毯，單留一張臉在外邊，大為驚奇，問他：“你很冷嗎？”尹香舒搖頭道：“我沒有穿衣服?！辈﹦僖宦牳婀郑骸盀槭裁?？”尹香舒回答道：“昨天我把衣服全洗掉了，還沒有干?！闭f完盯著博勝手中的書問：“我怎么老見你看這些書？從來不換一下。愛文學(xué)，搞寫作，知識面不廣怎么行？你應(yīng)該多多了解文學(xué)以外的東西，這樣你寫出來的東西才適合不同的人群看?！?/p>

博勝聽說，扭頭看尹相舒手中的書，原來是一本《世界博覽》，倒是從未閱讀過，不知里面所寫何事何物，笑道：“我發(fā)現(xiàn)很多雜志都沒有內(nèi)容，就這個《文史知識》還算對我胃口。”尹香舒道：“我知道你喜歡什么樣的內(nèi)容，但是你認(rèn)為好的內(nèi)容就能對你起作用嗎？我覺得，其實我們中國是一個很保守的民族，文化相對來說也落后。是的，我們的先祖創(chuàng)造了許多的藝術(shù)寶藏，但是，我們不能在他們鋪好的大路上一個勁兒吹捧贊嘆，留戀忘返，如果不創(chuàng)新，那只能用陳谷子亂芝麻來形容，我們得有冒險精神。你跟我說過不喜歡國外的文學(xué)作品，說許多名著和它的名聲不符。我可以肯定的講，你還沒走進(jìn)西方的文化里面去，便退縮不前了。所謂十里不同風(fēng)，百里不同俗，千里不同情，你草草接觸一下別人的東西便說不好，這太主觀了，你得深入了解才行。要了解別人的文學(xué)，你得從各方面著手，不但要了解西方的音樂史和繪畫史，還要了解他們的戰(zhàn)爭史。我問你一下，你了解二戰(zhàn)嗎？了解俄國的十月革命嗎？”

博勝見問，笑道：“不了解。”對于歷史，中國的還知道點皮毛，世界的就知之甚少了，聽到尹相舒提起便心虛了，說完不了解后把頭壓低，不敢詳談。尹相舒聽后停止片刻，知道無法說這些，于是只問：“聽皓純說，你在寫小說是嗎？寫什么內(nèi)容？”博勝低聲回答：“描寫校園的?！薄叭缃襁@類書隨處可見，你想表達(dá)的是什么？”博勝這時有些慚愧，不敢大刀闊斧高談闊論，只道：“如今人們的物質(zhì)生活提高了，我們這一代子女安逸惡勞不思進(jìn)取……”話沒有說完，尹香舒果然不滿意，嘆道：“這樣的東西寫出來有什么價值，一點意義都沒有?！闭f完把頭低下沉思不語，良久后才抬起頭說：“不過，這樣也不錯，總比整天無所事事、不知道干什么的要好?！钡纫粫值溃骸澳愫孟癫怀詸壚?？”博勝納悶道：“檳榔是什么？我都沒見過?！币闶妫骸澳闶呛先瞬皇?，竟然不知道檳榔？”博勝搖頭說：“檳榔是我們湖南的？我怎么不知道，是個什么東西？”尹香舒：“你看你，連家鄉(xiāng)最基本的風(fēng)土人情也不知道，不是有一首湖南民歌嗎――少年郎，采檳榔，小妹妹提籃抬頭望，低頭又想呀，他又美，他又壯，誰能比他強(qiáng)。檳榔是種果子，我看你也不像了解民歌的。我現(xiàn)在開始有點懷疑你是否能寫一本小說出來，知識結(jié)構(gòu)這么不全面。”博勝本來又羞又愧，聽他這么說，更是無地自容，原來自己是這么的才疏學(xué)淺，孤陋寡聞，于是心里希望他能再講多一點，然而又感到自己不配和他聊，不敢奢求，果然等了半天，尹香舒再沒開口。良久后，他才轉(zhuǎn)過話題說：“你的古體詩寫得不錯，不知你寫不寫現(xiàn)代詩？”博勝回答：“偶爾會寫一些?！币闶嬲f：“寫一兩首讓我看看?！?/p>

博勝此刻沒了絲毫底氣賣弄自己，但卻希望尹相舒能指點，于是誠心寫了兩首出來給他。第一首題為《松》，第二首為《蛙鳴》，一并錄下——

山高／我臨川而立／壁硬／我破石而起／風(fēng)雨來／我搖曳／云霧來／我隱沒／學(xué)會虬曲／為了站立／頭頂風(fēng)雪／腳踩臥溪。(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沒有生存的時間／躲在黑夜里／不能動彈／刺眼的手電／令我眩暈／朋友啊何所去／燈火處炊煙。 沒有生存的空間／藏在田野里／沒有午餐／四周的農(nóng)藥／令我膽顫／同胞啊何所去／陪葬蝶與燕／警惕，逃竄／生不如死啊我逃竄／怎地兒女萬千／淚眼一雙／模糊一片。

尹香舒看完沉默片刻后說：“第一首雖然有點年少輕狂，但還過得去，這后面的一首就差遠(yuǎn)了，典型的無病呻吟?！背了家粫河终f：“不過總的說來，你的才華是有了，有寫作的潛力，但我看你一直以來都生活在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里，不喜歡和人交往，這一點便不好，你應(yīng)該多閱歷多看多讀……”話沒說完，文學(xué)社的一個女生來找他，尹香舒說一聲下次聊，裹著毛毯又匆匆離去。這里博勝再無法靜心看書，想想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心中便難過。當(dāng)初家人死活不讓攻文科不讓讀藝術(shù)類專業(yè)，雖然不是自己的過錯，但時間到底浪費了，縱然現(xiàn)在學(xué)習(xí)還為時不晚，但與專業(yè)風(fēng)馬牛不相及，怎能不顧此失彼，說不定到時真的會像他們所說的那樣，一敗涂地，兩手空空。想到這里，心中又急又悔，悵惘不已，自知這樣也無益，于是調(diào)整心態(tài)，不去想將來的成敗，只計較現(xiàn)在的得失，明白無論如何不能松懈，于是想起開學(xué)以來還一直沒到圖書城去過，還了雜志打定主意去書店逛逛。

博勝走出校門，迎面撞見部長傳聲推著自行車過來，車籃里裝著幾本舊書，博勝攔住他把書取出來兩本，一本是廖靜雯的《徐悲鴻一生》，一本是小學(xué)時看過的連環(huán)畫《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博勝放下《徐悲鴻一生》，只翻著連環(huán)畫，認(rèn)為是傳聲懷舊，重溫兒時的樂趣，問他道：“從哪里弄來的這些破書？”傳聲嗤之以鼻，反問：“你說什么？這是破書？你知道我花多少錢才買到的？二十塊！”博勝嚇一跳，左看右看不像是值錢的書，只是不信。傳聲便道：“今天我是運氣好，并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二十塊錢對這本書來說一點也不貴。你看一看里面的畫就知道值不值了。”博勝細(xì)看那畫面，見山水簡練，花木繁盛，人物傳神，自己雖然也曾練過白描，但要達(dá)到如此境界，談何容易。這時，傳聲又道：“你知不知道畫這書的畫家？”博勝看后面的繪者，相當(dāng)陌生，回答道：“不知是誰，沒有聽說過?！眰髀曅Φ溃骸澳悴皇呛芘宸§`童嗎？他演《西游記》時就拜訪過趙宏本向他討教過表演和化妝?！辈﹦俾犃诉@話，頓時又對這本書增添幾分興趣，但他清楚傳聲喜歡炫耀，聽不得別人說不好，于是便表現(xiàn)出不屑一顧的神情，把書扔在車籃里說：“不過如此罷了?！眰髀曔B連搖頭：“我看你以后別學(xué)國畫了，畫也沒用，你已經(jīng)無可救藥了?！?/p>

博勝卻不和他計較，把《徐悲鴻一生》拿上來道：“這本書先借我看，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從哪里弄來的?！眰髀暬卮穑骸拔幕瘜m里面?！辈﹦俾犃瞬恍?，問道：“文化宮有舊書買？我怎么不知道？”傳聲反問：“你知道什么呀？”博勝噎住，傳聲繼續(xù)說：“每周只有星期六才有人集在里面賣古玩字畫，其中也有賣舊書的，你一年四季不出去，哪里知道？”

兩人邊說邊走，不一會來到宿舍樓下，傳聲鎖了車，帶博勝回到房間，錢康不在，博勝問起，傳聲說和女朋友約會去了。博勝奇怪每次找不到錢康時問他，都是這樣的回答，弄不清真假，好在無關(guān)緊要，也不在乎，坐下來打量房間，只見墻上多了兩幅水粉寫生，一看便知是施水碼頭的景物，兩幅畫雖然取景大至一樣，但畫法迥異，博勝想?yún)^(qū)分出哪一幅是傳聲的，卻又分別不出。傳聲見了問他：“你說哪一幅畫得好？” 博勝不懂水粉，不敢妄加評論，看一眼筆觸突現(xiàn)，色彩凌亂的一幅認(rèn)為不佳，便指著另外一幅道：“我喜歡這一幅?！?/p>

傳聲一聽大喜：“我也認(rèn)為我畫得好?！钡瑫r他又十分失落，嘆起來道：“畫得好又有什么用？我去年幾乎每周都出去寫生，從來沒遇到有女生看我一眼，而上周同錢康去施水碼頭，剛開始畫就圍上來一大堆女孩子，看著他的畫贊不絕口。別人說水平無所謂，形象很關(guān)鍵，果然一點不假，以后我也得學(xué)著打扮打扮才行?！辈﹦俾牫鰜硭窃诩刀什块L，不好說什么，只道：“下次去寫生叫我一聲好不好？”傳聲說沒問題。又閑話一陣，博勝記起文化宮賣舊書的事，便要求傳聲帶他前去，傳聲卻不樂意，說：“我累死了，還沒吃早飯呢？”博勝不敢勉強(qiáng)，陪他吃完午飯，然后一個人去了文化宮。到里面轉(zhuǎn)一圈，果然在烈士碑前見一堆一堆人正買賣，走近一看，美玉奇石，陶瓷書畫，筆墨紙硯，琳瑯滿目全是古玩，賣舊書的卻不多，且都是過期發(fā)黃的刊物報紙，感覺與平時在街上碰見的書灘無異，興趣頓時大減。搜索一陣，并無所需要的書，陣陣?yán)滹L(fēng)吹過，書的封面翻過來又合上去，不厭其煩地嘩啦啦作響。博勝離去時想，也許只有風(fēng)才能翻得動它們。索然趕回學(xué)校，天已暗下來，吃過晚飯，隨了同學(xué)們?nèi)ゴ蠖Y堂，等待看電影。

十一點過后，大禮堂的電影準(zhǔn)時放完，安（1）班的男生們返回宿舍來，博勝看見子路已睡熟，把自己冰涼的手伸進(jìn)被窩，里面暖烘烘的令人幸喜，博勝便要脫衣睡下去，卻見傳聲突然鉆了進(jìn)來，忙應(yīng)向他道：“你還不去睡？”傳聲嘆一聲說：“被孔方兄趕出來了?！安﹦僖宦牬鬄椴唤?，傳聲解釋道：“他的幾位朋友來了，不肯回去?！辈﹦僖粫r笑道：“那你愿睡我這里嗎？”傳聲：“沒有辦法，只好在你這里借宿一宿?！辈﹦儆谑菃査袥]有洗，傳聲說沒有，博勝拿桶打來水給他，為他取毛巾時卻見他面有難色，以為他怕冷，忙又去找來熱水兌下，傳聲才把腳放下去，匆匆洗完問道：“你睡哪張床？”博勝指著子路的鋪位道：“天氣冷，我和他睡一起，現(xiàn)在太晚了，不要吵他，你就和他睡吧！你放心，他睡覺特老實?！眰髀暵犝f爬上床脫衣鉆進(jìn)去，只見睡夢中的子路知道似的把身子向里面移去，讓出位置來。傳聲也和同學(xué)同床睡過，從未見過像此人這般有靈性，奇怪而又得趣，且感覺他的身體有如火爐一般，剛躺下便被熱浪扶遍全身，稱心如意的睡去，一夜好夢連連。這里博勝把床位讓給傳聲，心里正計算該和誰去睡，譚亮過來閑話，博勝相求，譚亮答應(yīng)，于是跟著去了他寢室，各自睡下不提。

次日早晨，博勝起來晨跑，天邊月亮還在，淡淡的清輝與操場枯草上的白霜連成一片，四周的景物全蒙上一層白色的輕霧，模糊卻飽滿，比白天瑟瑟發(fā)抖的樣子美麗得多；環(huán)形跑道上，有水洼的地方都結(jié)著一塊快薄薄的冰，用腳踩上去，破碎的聲音清脆悅耳，聽在耳中，愉悅輕松，那腳步也歡快異常。當(dāng)天色漸明，臉上已滲出汗水，一顆顆往下淌，人也是渾身發(fā)燙，想來大約跑了十來圈，于是停下來喘氣，便見秦玉蘭走過來招呼，心中明白她的目的，走近時，果聽她說：“你要回寢室嗎？幫我叫一下千誼好不好？”就算不回也得回去，博勝笑著答應(yīng)。心里替千誼感動，又替他幸福，忙向宿舍飛奔而去。

且說千誼記不起昨天都吃了什么，整個晚上肚子鬧革命，叫囂不停，早上折騰醒來，連連跑了兩次廁所，就在秦玉蘭和博勝說話時，他剛叢廁所回來爬上床，累得不行，對宿舍里的人埋怨：“這樣下去不行，我得下定決心。”種志聽不懂，問道：“下定決心做什么？”千誼：“再不去廁所了?！编C浪笑道：“要不然都被屎欺負(fù)住了。”正說笑時，博勝跑進(jìn)來告訴千誼秦玉蘭在下面等待之事，千誼不信，因為常有人拿這話誆他，只裹在被子里嘿嘿笑道：“博勝，你也學(xué)會騙人了？”博勝卻心急，跑出門去，一眼見到院門口的秦玉蘭，沖內(nèi)叫道：“真的，沒騙你，你自己出來看吧。”千誼這才消除疑惑，起身出來。樓下的秦玉蘭似乎有感應(yīng)一樣轉(zhuǎn)過身來，看見千誼忙洋手招呼，千誼大大地裂著嘴朝她笑一笑，然后進(jìn)去急急忙忙穿衣梳洗，其速度快得驚人，逗樂了宿舍里所有的人。

博勝等不及他下去，回到自己宿舍，四下卻找不到傳聲，只見子路一個勁的沖他似怒非怒地笑，博勝莫名其妙，問：“我又做錯了什么了？傳聲呢？”子路回答：“已經(jīng)走了。你知不知道你做的好事，早上我醒來，以為傳聲是你，見他一身肌肉發(fā)達(dá)，羨慕不已，心里又納悶啊，想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強(qiáng)壯了？用手又摸又捏，又拍又打。他醒來之后，我才知道弄錯了，弄得我當(dāng)時多不好意思。不知道他有沒有把我當(dāng)成一個同性戀？”博勝聽了捧腹大笑，半天止了笑跟他說明緣由，然后陪他去吃早點，一日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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