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的味道
鄉(xiāng)村的味道
一個村子有一個村子的風景。
一個村子有一個村子的味道。
回到老家,進入一個又一個被莊稼地,以及河流、樹林圍困的村莊,再走進一戶又一戶與稼穡為伍的莊戶人家或農(nóng)家院落,你就會強烈的感受到一個村子與另一個村子截然不同的味道,甚至你還能用你的味蕾,去品味一戶人家與另一戶人家不一樣的味道。
陜南商洛山中素有十里不同腔,五里不同俗之說。那是本地人與下湖移民難以割舍的宗族文化以及飲食習慣所致。而今的鄉(xiāng)村,實行一村一品的開發(fā),在鄉(xiāng)村之間游走,你便會嗅到截然不同于莊稼地和原始村落的各種味道。比如剛走進縣城以東的十里鋪,老遠的,你便會聞到一股豆腥氣、一股股濃郁的鮮豆?jié){味、一陣陣熱豆腐的香味。你再到城北的土橋村轉(zhuǎn)轉(zhuǎn),老遠的,你就會嗅到一股嗆鼻的老陳醋味,酸得人直流口水,不用說,這個村的家家戶戶門前都蹲著大缸小甕,大人小孩都會釀醋和制醋。特別有一種柿子釀制的果醋,據(jù)說還能治療各種疾病,一斤柿子醋竟然可以賣到數(shù)十元。沒若你走進養(yǎng)雞村,未聞雞鳴,更未見到一顆雞蛋,但隔數(shù)百米遠近,你就會嗅到一陣陣熏人欲嘔的雞屎味。當然,我這里說的那些味道特別的村子,在時下的商洛山中,畢竟只是少數(shù)。而更多的鄉(xiāng)村、更多的人則仍然難以改掉傳統(tǒng)的耕作習慣,是以種莊稼產(chǎn)糧食為主的。而原生態(tài)的鄉(xiāng)村,那些味道,則是深入骨髓和靈魂的,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美好記憶。
大約是三四年前一個春天的早晨,當時的山漫高速公路還未開通,我因為要到陜鄂交界的漫川鎮(zhèn)碥頭溪村去調(diào)查一起離婚糾紛案件,便包了一輛小車,出山陽縣城向東行駛,經(jīng)鵑嶺鋪、過風樓,過高壩鎮(zhèn),翻越叢林茂密的大鶻嶺。然后,便順著蚰蜒峽那險峻至極的盤山路,直向接近江南的漫川關(guān)進發(fā)。也許是漫川關(guān)的水汽濕霧太重,或者說,因漫川近鄰江南,春天來的格外早些,老遠老遠的,我便聞到了一陣陣濃郁醉人的花香。而且,那花香越來越濃烈,仿佛是一股鋪天蓋地的天水一般,直從人的百匯穴鉆進去,嘩啦啦的淹沒了整個頭顱。然后,便一縷又一縷的直滲進人的五臟六腑里去。我讓司機忙停下車,站在峽谷里,四顧探尋那種花香的來源。不看猶可,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在碥頭溪的山峽兩岸,在巖石旁溪流邊、樹林里以及那些山里人家的房前屋后,到處開著一片又一片野刺玫花。野刺玫顧各思意,是一種荊棘植物,俗稱香花刺。它的花朵并不大,只有人的指頭蛋兒大小,而且花色單調(diào),僅僅只有白色和粉紅色兩種,但花朵繁密細碎,一開就是一串,一開就是一片,直把一條荒涼冷寂的山谷點輟得花團錦簇,一片春色。而我們的小車,雖然行駛在坷坎不平的山路上,但卻如飄浮在一片花的海洋相似,滿目的燦爛,滿口舌、衣袖間的花香,滿耳滴溜溜鳴囀的鳥音。那一瞬間,我突然在巨大的自然的花香氣息中,感到了自己的齷齪,感到了自己的骯臟。在野刺玫那漫山遍野撲鼻而來的陣陣花香中,我的肉體和靈魂,仿佛被一片天水沖刷了一遍又一遍,漸漸的變得潔凈,甚至高貴起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突然明白,原來大自然的花香,不僅僅可以使人身心愉悅,還可以沖刷掉人的世俗之氣,清潔人的靈魂。
也就是那個春天吧,我因為工作的原因,或者干脆說是為了謀生,我曾經(jīng)深入鄉(xiāng)村,去過許多地方,在開滿油菜花的原野上瘋狂的拍照,在洋槐花林中回憶遺忘的饑餓歲月,在月光下漫步在鄉(xiāng)村土地的麥草垛間,去尋覓童年的快樂;在如一片大湖的麥田中,去捕捉鄉(xiāng)村的氣息,但是,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難以找到碥頭溪空谷中野刺玫那種濃厚的香味。
每年的農(nóng)歷五月端午節(jié)前后,隨著一聲聲“算黃算割”鳥的鳴叫和催促,仿佛是在一夜之間,滿山遍野的麥子都黃了。收麥的日子是龍口奪食的季節(jié)呀!你站在山塬上,可以看到每片麥田里都有彎腰割麥的農(nóng)人。麥浪、麥浪,天邊無沿,漫山遍野金黃金黃的麥浪,在夏日陽光的烘烤下,散發(fā)出一種似手被烤焦了似的成熟氣味。
在麥田邊你隨便掐一穗長滿麥芒的麥穗,放在雙手心里揉搓,然后吹掉麥糠,細數(shù)一下,那顆麥穗竟然有60多粒滾圓滾圓的麥粒,倒進嘴里一嚼,你就會嘗到一種微甜的、純悴糧食的麥香。那種滋味,也許只有真正的農(nóng)人才能品嘗得出來。夏日的中午,頭上是一顆火辣辣、光芒四射的老太陽,腳下是一片又一片蒸騰著白焰仿佛正在燃燒的麥田。這時候,我站在這鄉(xiāng)村的土地上,站在這民間的莊稼地里,站在這古老中國的麥田當中,我突然真切的感覺到,那漫山遍野成熟的麥子,仿佛就是一片又一片燃燒的大火,那些竄起蒸騰的火焰,將莊稼地當中的村子團團困圍在了當中。村子里黛瓦白墻,綠樹成陰,雞犬相聞,而圍繞在村子四周的麥田燃燒如火,烈焰騰騰。這感覺是那么的強烈,那么的讓人激動不已。于是,我便跟著感覺走,畫出了第一幅屬于我個人原創(chuàng)的國畫:《莊稼地里的鄉(xiāng)村》。朋友觀后問我:“你怎么把鄉(xiāng)村周圍那些莊稼地畫得象火焰?”我說:“對了,這就是我對夏日鄉(xiāng)村的感覺?!?/p>
去年秋天的一日午后,因為是星期天,我在家里吃過中午飯,便揣了一盒煙,向我的老家紅椿溝里走去。如今,住在溝腦的大多數(shù)人家,都把房屋遷到了溝口。溝腦上只住著喂牛的幺老表和我的一位會中醫(yī)針灸的有達達(叔父)。進溝不遠,便是一槽又一槽,一凹又一凹的包谷地。而順著小溪沿路的兩邊坡地上,則到處是生長旺盛的紅苕,抑或紅小豆綠小豆之類。就在那些溝槽地當中,曾經(jīng)有我家的三分莊稼地,這幾年因為忙,我便讓一戶從北溝搬遷來的漢子白種著。走到包谷地當中,便仿佛走進了一片莊稼的原始森林,那些包谷一株株壯得粗如兒臂,玉米葉子寬厚碩長,包谷桿上掛著一嘟嚕又一嘟嚕的豆角,整個莊稼地里濕漉漉的,有的嫩包谷棒子頂端,還掛著一綹又一綹粉紅色或棕黃色的包谷胡子,散發(fā)出一股股甜絲絲的芬芳。在一株株包谷桿下邊的空地里,有的人套種有黃豆,而有些人則點的是純包谷,空隙里便到處長滿了老碗口大的野油菜,和一叢又一叢胖如春韭的野蒜苗(又稱小蒜),身到寶山不空回,于是為了拔野油菜和小蒜,我便在包谷林里鉆來竄去,頭發(fā)上落滿了包谷的花粉,鮮甜鮮甜的,衣服上沾滿了包谷胡子和豆角葉子。當我抱了滿滿一懷油菜和小蒜走出包谷地時,這時候早已夕陽碩大紅艷如車輪,彩霞滿天,一只一只山鳥鳴叫著,嘹唳著即將歸巢了。這時候,整條紅椿溝里一派夕輝,一片紅光。甚至連山溪旁,莊稼地邊的那些樹們,也被夕陽的光線暈染得金黃得透亮,紅艷得如花朵綻放。突然,我嗅到了一陣陣濃烈的酒香。那是包谷林里成熟的包谷棒子之間散發(fā)而出的香味,那是只有在商洛山中的莊稼地里才能散發(fā)而出的獨特的包谷酒的香味。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濃郁莊稼地的酒香,置身在這片民間的、鄉(xiāng)土的、古老的中國土地上,望著鄉(xiāng)村、土地、河流、樹林、夕陽、歸鳥,我不禁雙眼含淚,哽咽出聲:我的鄉(xiāng)土中國呀,我真的,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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