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描繪云霞的繪畫和文學(xué)作品，我自然想到了俄羅斯畫家希施金的《莫斯科近郊的正午》，這幅表現(xiàn)夏日云天、草原、田野的風(fēng)景畫，不同于他的‘森林系列’，在豎直的構(gòu)圖中，畫家將地平線壓得低低的，而在近四分之三的畫面上，卻以耀眼云團和蔚藍天空，來呼應(yīng)遼闊的綠色草原和成熟的金色麥田。這般絢麗的景色，氣勢不凡，使人感受強烈，難以忘懷。

印象中，不僅是俄羅斯畫家善于刻畫萬里云空，同樣，有不少俄羅斯作家也擅長描寫千姿萬態(tài)的云彩。就以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來說，書中就有不少描寫夏日白云的文字，讓人贊嘆不已。且看他是如何描繪白凈草原上空的灼灼云團：“到了正午時候，往往出現(xiàn)許多鑲著柔軟白邊的、金灰色的、高高的云團。這些云團好像許多島嶼，散布在天邊泛濫的河流中，周圍環(huán)繞純青色的、極其清澈的支流，它們幾乎一動也不動；在遠處靠近天際的地方，這些云團相互移近，緊挨在一起，它們中間的青天已經(jīng)看不見了；但是它們本身也像天空一樣是蔚藍色的，因為它們都浸透了光和熱?！比绱似婷畹谋扔?，這般細膩的描寫，屠格涅夫?qū)⒍砹_斯草原上空的絢爛云朵，牢牢地刻印在了我的心版上。不得不佩服他對大自然細致入微的觀察力，佩服他出色描寫大自然景象的優(yōu)美文字。

其實，像屠格涅夫筆下的美妙云景，如今，我也常能在辦公室窗外或是旅行途中看到。本文所附的幾張藍天白云圖，就是在盛夏日子里，我用手機即時拍攝的。左邊的云景，是在八月中旬，我駕車路過仙居小鎮(zhèn)時的實景記錄。那天午后，氣溫竄到了38度，炙熱大地上，除了行駛的車輛、蒸騰的地氣之外，路上行人稀少，顯得空蕩蕩的，惟有路邊遮陽傘下的攤販之間，尚能聽到慵懶的聲音，其它就是從林間傳來的不倦蟬鳴。而此時的天空里，那舒卷的云朵，好似帶著魔法的白蓮，在湛藍長天里，靜靜地飄來，又悄悄地綻放，不斷變幻著空靈的模樣。

我把車停在了路邊，頂著酷暑陽光，用手機拍下了這張僻靜小鎮(zhèn)上的奇麗云圖。我那時的感受，很像屠格涅夫在《美人梅奇河的卡西揚》里所說的那樣；“你眺望著：心中的歡喜、寧靜和甘美，是言辭所不能形容的。你眺望著：這深沉而純潔的蔚藍色天空在你嘴唇上引起同它一樣純潔的微笑；一連串幸福的回憶徐徐地在心頭通過，就像云在天空移動，又仿佛同云一起飄行……”很嘆服屠格涅夫這段真情抒發(fā)的文字，他清晰道出了作為望云者的我當(dāng)時的暢達心情。

右邊的那張浮云圖，是我在辦公室陽臺上拍攝的。那天午休時分，辦公室內(nèi)，寧靜怡人。我坐在陽臺落地窗前，極目遠眺，但見無際碧空里，悠悠白云，盈盈飄逸，好似潔白的云鶴，正緩緩漫步在天庭天宮間。我心隨云飄，只覺得自己的目光正愈看愈遠，腦海中的遐思也愈來愈廣，內(nèi)心里有一種被凈化的脫俗感。就在我用手機拍攝這片云空時，不經(jīng)意間，也想起了屠格涅夫描寫晴空閑云的段落：“在明澄的天空中，高高的薄云正緩慢地飄動著，像春天最后的雪那樣發(fā)出乳白色，像卸下風(fēng)帆那樣扁平而細長。它們那像棉花般蓬松而輕柔的花邊，慢慢地、但又顯著地在每一瞬間發(fā)生變化；這些云正在融化，它們沒有落下陰影來。”比照遠天的逸云，默誦佳美的文章，那該是何等醉人的心境啊。

說不清是從何時開始的，在我的概念里，那些高遠的藍天白云，總會同俄羅斯文學(xué)和繪畫作品連在一起。我曾讀過這樣的短句；“你來了，音樂正響著；你走后，這音樂就永遠變成了你?！币苍S，形成我這種概念的感受，恰好同這句話的含意是相近、相通的吧？確實，在生活中，有些現(xiàn)象很是奇異。回顧我接觸過的俄羅斯作家與畫家的作品，我注意到；他們中有好些人，都同樣地傾情夏季，也都偏愛刻畫夏日里的自然風(fēng)光。比如，屠格涅夫的隨筆、蒲寧的小說、帕烏斯托夫斯基的散文；再如，希施金的《黑麥田》，薩夫拉索夫的《虹》，庫因吉的《雨后》，以及列維坦的《寂靜的修道院》和《晚鐘》…… 這些作品的背景，大多是在盛夏季節(jié)，那些讓人難忘的文字，令人嘆絕的畫面，也無不都是在刻畫俄羅斯的遼闊天空和絢麗云霞。你看，夏日清早的云空，在屠格涅夫的筆下是這般綺麗的：“從清早起天色就明朗；朝霞不像火一樣燃燒，它散布著柔和的紅暈。太陽——不像炎熱的旱天那樣火辣辣，不像暴風(fēng)雨前那樣暗紅色，卻顯得明凈清澈，燦爛可愛——從一片狹長的云底下寧靜地浮出，發(fā)出鮮明的光輝，沉浸在淡紫色的云霧中。舒展著的白云上面的細邊，發(fā)出像小蛇一般的閃光，這光彩好像煉過的銀子……”欣賞這般明麗似畫的文字，你能不覺得；這是一份視覺上的享受，也是一種情操間的陶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不妨再來讀讀帕烏斯托夫斯基是如何描寫霞光的：“現(xiàn)在讓我們注目東方的霞光吧，它時而是灰色的，——這是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時而在灰色中透露出一點兒的玫瑰紅，而在莊嚴(yán)的日出之前，它又變成了一片鮮紅色，有時它又是金中透藍，最后變成了一片蔚藍，在盛夏季節(jié)晴朗的日子里，云天就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的?！逼纷x這些油畫般絢爛的文句，無疑是對美景的幸福感受。

我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時代。記憶里，兒時的天空，也經(jīng)常是這樣五彩繽紛的。清晨，在野外牧鵝的時候，我會將遠天的云彩，看作是我放牧的白鵝；有時，當(dāng)我把白云看作是天鵝時，它又瞬間變成了仙鶴；有時我還來不及把云團想象為雪原，那白云就已飄散成了潔白的羊群…… 我曾在網(wǎng)上讀到過一篇博文，很欣賞作者把千變?nèi)f化的云朵，比喻為仙人坐騎的遐想。是呀！仙人在天空里巡游，不正是騰云駕霧的嗎？只是我們凡人的眼睛，往往看不到仙人的影蹤，但能見到神仙輕盈靈氣的坐騎，也應(yīng)該心滿意足了。

說起來，從兒時起，我就喜歡看云，如今，半個多世紀(jì)過去了，但我這種偏愛望云的習(xí)慣，卻依然不變。每次出差，無論是隨車出行，還是選擇其它交通工具，我都喜歡在旅途中靜靜看云，看風(fēng)景。尤其是在高鐵或飛機上，那都是在速度中看云。在高鐵內(nèi)望云，那才是名副其實的‘仰望’，那些漂浮在藍天里的云朵，越是高遠，似乎就飄移得愈加緩慢，往往是，列車已馳過了好多個村莊，再抬頭遙望，那云朵依然在前方閃耀。然而，云彩終究會被拋到身后的，這些被拋在身后的云朵，就如同往事一般，也許，它還在遠方飄浮著，或許，它早已煙消云散了。每想到這里，總會有些許淡淡傷感浮現(xiàn)在心頭，人生不也是這樣的嗎？

自然地，倘若在萬米高空看云，那就是百分之百的‘俯瞰’了。此時，連綿無際的白云，已不能再用‘云鶴’、‘白蓮’、‘雪羽’‘飄逸’等等秀氣的文字來形容了。凝視機翼下耀眼的云海，我只能用‘氣勢恢宏’、‘波瀾壯闊’的詞句來贊嘆那魅力無限的云之波濤了。尤其是當(dāng)飛機沖破云層，攀升到航線高度時，這時候，靜看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湛藍得讓你心癢癢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而俯瞰下方，只見“一團團的白云像魔法的水底島嶼一般靜靜地漂浮過來，靜靜地推移過去。忽然這片云海，這炫目的空氣，全都閃光一般地輝煌起來，”屠格涅夫描寫的這節(jié)狀云文字，很像在飛機上鳥瞰雪白云浪的情景?？上У氖?，在十九世紀(jì)，飛機尚未被人類發(fā)明，不然的話，我相信，那些十九世紀(jì)杰出的俄羅斯文學(xué)和繪畫大師，必然會給后人留下更多贊美瑰麗云霞的作品。

當(dāng)然，中國歷代的文人墨客，也留下了卷帙繁多的描寫浩瀚云天的作品。比如南宋詞人辛棄疾，他就寫過不少吟誦云霞的長短句。其中有一闕《賀新郎》，那氣概豪邁的詞句，給我以非常深刻的印象：“一尊搔首東窗里，想淵明停云詩就，此時風(fēng)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云飛風(fēng)起?！焙靡粋€“回首叫，云飛風(fēng)起?！蔽颐棵空b讀至此，感覺就像獨立在云海之上，足下云霧升騰，四周清風(fēng)徐飏。真有一種“遙襟甫暢，逸興遄飛”的豪情壯志涌現(xiàn)在心頭。

在現(xiàn)代中國作家群里，我覺得，散文家劉白羽描述璀璨云霞的文字，堪稱一流佳作。在他的散文作品中，作家傾情描繪天空、陽光、云霞的精彩段落，可說是，比比皆是，信手可拈。譬如《日出》，譬如《長江三日》，譬如《紅瑪瑙》和《寫在太陽初升的時候》等等的篇章。就說他在《日出》中刻畫旭日初升的那些絢麗文字吧，我至今還能默誦出大概的段落：“黑夜還似乎強大無邊，可是一轉(zhuǎn)眼，清冷的晨曦變?yōu)榇潘{色的光芒。原來的紅海上簇擁出一堆堆墨藍色云霞。一個奇跡就在這時誕生了。突然間從墨藍色云霞里矗起一道細細的拋物線，這線紅得透亮，閃著金光，如同沸騰的溶液一下拋濺上去，然后像一支火箭一直向上沖，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光明的白晝由夜空中迸射出來的一剎那。然后在幾條墨藍色云霞的隙縫里閃現(xiàn)出幾個更紅更亮的小片。這幾個小片沖破云霞，密接起來，融合起來，飛躍而出，原來是太陽出來了?！蔽蚁嘈牛彩窍矚g抒情散文的讀者，定然會像我一樣，對這些精彩奇麗的文字，會從內(nèi)心里發(fā)出由衷的贊嘆。

我還想說的是；也許，十九世紀(jì)俄羅斯文學(xué)繪畫大師們筆下的燦爛云天，會有別于辛棄疾和劉白羽抒寫的壯麗云霞。但是，大自然的不朽魅力，應(yīng)該是中外相同，沒有區(qū)別的。不同的，只是人們的審美眼光和情趣是否相近、相同，這才是我們在品讀這些中外文學(xué)繪畫大師們的經(jīng)典作品時，能否感悟到蘊涵在其中的真美，能否在這些作品當(dāng)中，感應(yīng)到大師們愛美心靈的關(guān)鍵所在。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ibi/vyots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