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文學史上，有一種題材的詩詞，因為內容涉及性愛，故而被稱之為“艷詞”，其內容與情色小說類似，在《金瓶梅》和《三言二拍》中大量存在,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記》里，也不乏篇幅。

在這些作品里面，最優(yōu)秀的，竊以為當是李煜那首被人們誤讀了千年的《菩薩蠻-花明月暗籠輕霧》。

花明月暗籠輕霧

今宵好向郎邊去

刬襪步香階

手提金縷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畫堂南畔見

一向偎人顫

奴為出來難

教君恣意憐

李煜的高明之處，在于他著重描述一對青年男女幽會時的種種情狀，但不做任何筆墨的情色描寫，而是將后續(xù)的空間留給讀者去想象。我一向認為，一個好的文學作品，不能把什么東西都說透，應該讓讀者意猶未盡。說透了，說穿了，說白了，就沒意思了。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上闕說的是一個去赴約的少女忐忑不安的心情與動作。那一刻花明月暗，夜央人靜，該睡的人都睡了，正是幽會的好時候。她偷偷溜出房間，我們甚至能想象她輕輕關門的動作，能聽到她關門的聲音。

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她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不行，腳步聲太響了，怎么辦?把鞋子脫了吧！所以這個“刬”字用得極妙，就是穿著襪子走路，鞋子不要了。

但是她不能把鞋子扔了啊，要不明兒一早宮女發(fā)現(xiàn)墻角有一雙繡鞋，盤問起來不是很糟糕？后宮三千佳麗，有幾個人能有這種鑲著金邊的鞋子呢？那可是情郎給她量足定制的哦，那就提著吧！

百度詞條里面，把上闕的后兩句解釋成女子約會后倉皇離去時的情景，好奇怪啊，這不明明是前兩句的延續(xù)嗎？因為怕被人聽到她的腳步聲，所以她把鞋子脫了！

很好理解的心理和動作，換一百個女子估計也會這么做。怎么成了完事后的狼狽逃離呢？沒道理。何況，李煜這首詞，只有前奏，沒有后續(xù)。

好了，這個時候，情景就像過電影一般活靈活現(xiàn)：這個少女一手提起裙裾，一手拎著繡鞋，低頭彎腰，分花拂柳，專挑濃蔭處而行。內宮這么大，肯定有不短的路要走，也免不了有報曉的更夫和起夜的丫鬟，花徑曲折，或許還會走錯迷路。

但是這一切，都阻止不了少女那一顆炙熱的心。

夜涼如水，更深露重，一個女孩兒，光著腳，拎著鞋，提心吊膽，著實不容易。所以等到她在畫堂南畔終于見到心上人時，立刻縱身投入情郎的懷抱，輕輕地顫抖。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這個“顫”字用的極妙，一個"顫"字，是畏寒，是害怕，是激動，是歡喜，更是期待。

然后李煜寫下最后一句：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我出來一趟好不容易啊，你一定要好好地愛我，多愛我?guī)状?！將少女的炙熱戀情推向高潮，隨即戛然而止。

絕大多數(shù)的艷詞都是從寬衣解帶開始描寫，寫得波瀾起伏，活色活香，香汗淋漓。但是李煜不然，他只是點到即止。后面會發(fā)生什么？你自己去想象！

而這，正是這首詞有別于其它低俗作品，能夠脫穎而出最關鍵的地方。倘若作者再多添兩句寬衣后的情狀，即成下品。

后主詞作，向以“真”著稱，不做作，不矯飾，不掩藏，不堆砌華辭麗語，自然而然，往往用最淺顯的語言呈現(xiàn)出深遠的意境，觀此詞，亦如是也。

事實上，這首小令不能算是艷詞，我個人認為把它歸入"艷詞“之列，是對它的侮辱。我相信在作者的心目中，也不會認同這種評判。作為萬民表率的一國之君，即使再糊涂再昏庸，也不可能弄一篇下三濫的文字出來公開發(fā)表。 而且，這首詞在詞史上有著相當高的地位，是李煜早期的代表作之一。

史載，李煜與小周后成婚前，就把這首詞制成樂府，安排宮女彈唱，“艷其事”任其外傳。對此頗有微詞的大臣們如韓熙載、許鉉等寫詩嘲諷他，有“四海未知春色至，今宵先入九重城”等句。但是李煜滿不在乎，似乎全然不怕全國人民知道他的這樁“艷事”，更不與嘲諷他的大臣們計較，可見其為人至真坦率，換了朱元璋，估計那些人都被殺光了。

中國文學里面，描寫男女私情的作品數(shù)不勝數(shù)，從層次上區(qū)分的話：似乎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層是“花隨風影動 疑是玉人來”；第二層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第三層即是李煜的“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第一層是期盼，等待，左顧右盼，望眼欲穿，滿腦子都是情人的倩影，以至于花在月下的影子隨著風而搖動，也以為是心上人來了。

第二層是月亮上來了，人也到了，月上柳梢，佳人在懷，鶯燕呢喃，美妙浪漫。

第三層是事實，是愿望的最終達成?；ê迷聢A，郎情妾意，春光無限。管他什么道法禮教，管他什么授受不親，這一刻，天地之間，唯有你我，這一刻，春意盎然， 時光凝固，千金不換！

人物詞條：

李煜（937-978）南唐后主，杰出詞人。字重光。南唐元宗李璟第六子，宋建隆二年繼位，史稱后主。開寶八年，國破降宋，俘至汴京，被封為右千牛衛(wèi)上將軍、違命侯。后為宋太宗毒死。李煜在政治上雖庸駑無能，但其藝術才華卻卓絕非凡。李煜工書法，善繪畫，精音律，詩和文均有一定造詣，尤以詞的成就最高，被譽為“千古詞帝”。對后世影響甚大。其詞主要收集在《南唐二主詞》中。

小周后：(950年-978年)，字女英，南唐司徒周宗次女，周娥皇(大周后)之妹。開寶元年(968年)十一月，立為國后，因與其姊先后入主西宮，故又稱小周后。南唐亡國后，隨后主被俘入北宋京師，史載，宋太宗為了打擊李煜，曾數(shù)次招小周后入宮強幸。宋朝人王銍在《默記》中所說，“(小周后)隨命婦入宮，”每一入輒數(shù)日，而出必大泣，罵后主，聲聞于外?！焙笾鳠o奈，“多婉轉避之?！币粐苋柚链?！太平興國三年(978年)七夕，后主被太宗鳩殺，小周后不久亦與世長辭。小周后容貌美麗，神彩端靜，有才情，曾創(chuàng)作《擊蒙小葉子格》一卷，是葉子戲規(guī)則的早期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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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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