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鄉(xiāng)下的老房子早已不合時宜了，早已老得連自己都承受不了了。

在我記憶里，父母親，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我們姐弟、妹妹，生于斯長于斯。我把我的童年少年記憶貯藏在了那里。后來，我工作后，就很少在那里生活。聽父親說，至少我的祖父和曾祖父也世居在此，這樣算來，至少有四代人居住在這所老房子，他們曾在這個院落里，曾經(jīng)歷過多少苦難，品嘗過多少歡樂?。?/p>

老房子的墻基是不知用哪個朝代的青磚和石頭砌成的，低矮，不過一米，墻體完全是用土夯實的，屋頂不過老式的檁條、椽子搭建而成，其上泥封的高粱桿，也算厚實，再其上經(jīng)風經(jīng)雨的就是茅草繕頂了。

在我印象中，這老房子直到它最后的傾覆，有過幾次不痛不癢的“手術(shù)”，但也最終還是無濟于事。

我幼年時，夏天常有傾盆暴雨，半夜三更，父親就披上蓑衣，拿起鐵鍬沿老房子周遭巡視。因年代久遠，房子四周的明水道已被水土淤平，父親怕大水浸泡土墻體，灌進屋里，總是不住地疏浚水道，直到風停雨歇為止。每當這樣的夜晚，父親幾乎總是通宵達旦地守護著我們這老房子，我們就在父親的守護中得以安然入夢。

后來，父親不僅是遇雨巡夜了，因土墻體總有許多洞穴-----我?guī)缀跆焯煲雇砭湍苈牭嚼鲜髠冊谖堇铩皣\嘰”歡快的聲音，它們夜晚就把我家當做了請客用餐、游戲打斗的場所----還時常起床和這些老鼠們“斗爭”。但是，它們的游擊戰(zhàn)術(shù)實在是高明，每每都以父親的失敗而告終，父親此時也無奈地說上一句戲文“這些討厭的竊國大盜何時了！”說完，不禁長嘆一聲。就這樣過了幾度春秋，有一年秋忙后，不辭辛勞的父親就下決心“徹底”解決老鼠的問題-----把有鼠洞的墻體掏空后重新用半濕不干的土填實，有時我還在旁邊幫點小忙。不過，到了年關(guān)，屋里的鼠戰(zhàn)又整夜未酣了，這是那部分沒有鼠洞的老墻體又宣告失守的的原因。大概它們也要過年吧。就這樣，整個舊墻體差不多都重新?lián)Q裝了?？上攵捎谶@樣不徹底的零打碎敲式的“革命”，反而動搖了老房子的根本，以至于后來墻體顯現(xiàn)出了扭錯歪斜的惡劣情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年秋天，我在外求學回家后，發(fā)現(xiàn)房頂上鋪繕的茅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泥瓦。乍一看，給人一種舊貌換新顏的感覺。仔細瞧去，屋頂上卻凹凸不平，問父親，父親說“原來泥封的高粱桿承受不起了！”語氣里充滿了無奈，還有自責的意思。果然不久，從屋里向上看，就有斑駁的陽光從那瓦縫里灑下來，有些泥封的高粱桿因難以承受水泥瓦的負荷而成片狀的塌陷下來。父親見此情景總是不停地搖頭。我參加工作一年后，對父親說，重蓋房子吧。父親說：“你在外面工作，你還能回來??？這老房子再推倒重蓋，也不知我能有幾年光景，沒必要了?！蔽?guī)状稳貏窀赣H，最終也沒拗過父親。

以后的幾年里，哪兒漏雨了就補哪兒，老房子風里來雨里去，硬執(zhí)著地堅持到上世紀末葉，由于原來頂上繕的是茅草，后來換成了水泥瓦，它終于累彎了腰，極其痛苦的樣子，似乎快要撐不住了，好像馬上要塌下來的樣子。父親著急的整宿睡不著覺，我知道后，給了父親一筆錢，父親找內(nèi)行人來診斷后，父親便又大刀闊斧地掀掉了房頂，加了幾根檁條，三腳架的支撐中間也支起了粗大的立柱，泥封的高粱桿也被木板所取代。

有一天，我對父親說，咱這房子我總覺得不對勁啊。父親蹙緊眉頭，出去將整個房子“觀瞻”了一遍，半天后說：“差不多換了一遍，沒有老房子的樣子了。水泥瓦，土墻，木板......有點四不像了。真不如當初聽你的推倒重來呢。根子壞了，麻煩就多了?！闭f完就嘆息。的確，在我眼里，這老房子已是面目全非，遍體鱗傷了。不知道它還能在以后歲月的狂風暴雨里能挺多久。

五年前，父母親接連病逝了。我因父母親的逝去就更少回家了。又過了兩年，老家鄰居打電話告訴我，老房子的土墻倒了，屋頂塌了。

聽到這些話，我沒有感到吃驚。

最終，老父親費盡心機地對老房子的“革命”，也不能逃脫它傾圮的命運。其實，老房子的“大治”，用零打碎敲式的辦法是萬難實現(xiàn)的，必須采用“刮骨療毒”，甚至釜底抽薪的方法才能達到目的。仔細想來，世間事何嘗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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